為雷達開這個學術研討會,我欣然前來,向他表示祝賀。剛才評論家們說了很多,現在讓我說,我說不了多深,概括不了什么,只談談自己的感覺。
雷達每年要參加許多作家的作品研討會,今日倒是開他的評論研討會,想想覺得很有意思。作家和評論家就像兩口子一樣,在外是夫妻,在家是對頭,相 敬如賓的時候很少,如果有,那也是新婚時候的事。大多數情況下,評論家是妻子,嚴厲地指責、刻薄,甚至謾罵作家,作家一旦抗爭,四周的聲音就會偏向女方, 因此許多作家選擇忍受、不吭氣。但是,雷達的角色不是妻子而是丈夫,在外是“有權有勢”的丈夫,他總指教著妻子,指教做飯、指教穿衣、指教管錢,因為他確 實比妻子水平高,他很強勢。妻子只能背過身子,在廚房里、在廁所里嘟嘟囔囔發泄不滿。今天讓作家來研討他的評論,就是讓被他指教慣了的妻子來教說丈夫。能 說些什么呢?說些:我對你最大的不滿就是你不珍惜自己的身體?這話也是要說的。大家都要說吉祥話,這不是恭維,是人對人的尊重、友善、喜愛。
作家寫作品只是給一部分人寫的,別指望讓所有人都叫好。當今世界,每個人都有反對派。所以,在現實生活中,我對人無論覺得親切的或反感的,都寬 容平和,讀作品,都平靜地進入,然后在閱讀中發現驚喜或遺憾,而不是先入為主,帶著尋毛病的態度去讀。就像見到一件好衣服,不是去欣賞其樣式、花紋和質 量,而是撩了衣襟就要尋有沒有虱子,問這衣服是從哪兒偷的?或者去吃飯,可以說這個菜沒炒到味,那個菜鹽太重了,卻偏有人將準備好的一只死蒼蠅放到湯里, 然后就大聲吵鬧,讓店家賠償。
現在話說回來,關于雷達我有幾點印象。雷達的評論可以用“正”、“大”來比喻吧。
正,是他貫穿了新時期文學,經歷的事多,眾多文學思潮的生成和發展他都參與或目睹,他的評論更多的是蘊涵著傳統的東西,包括馬列主義的、延安文 藝座談會的、黑格爾康德的、別車杜前蘇聯的、西方現代主義派的思想等等。即文以載道,擔當、責任、社會、歷史、民族文化,可以說,他的文章一直起著指導意 義,代表了正,代表了主流。
大,是指他有大局意識。他看問題常從大處看,能把握趨勢,能“應乎天而時行,是以元亨”,這是《易經》上的話。所以他犯不了錯誤。至于犯錯,我 有個觀點,一個人從事任何事情,只要他沒私心,他就是犯錯,也錯不到哪兒去。搞評論也如此,沒有金錢在里邊,沒有人情在里邊,沒有怨恨在里邊,沒有投機在 里邊,文章都會寫得觀點準確,通達順暢,文采飛揚。反之讀起來則不順暢,十分別扭。
雷達為什么能有權威呢?
一、他對中國有著認識和把握。他是甘肅天水人,整個西北在中國是高寒、瘠貧之地,它的社會基層是最能反映中國的。雷達生于此,他懂得這個社會,懂得這個民族,因此能做大事,敢擔當,憂患是貫穿在骨子里、血脈里的。
二、我以為搞評論的一定要對創作有感覺,這是最基本的。如果沒有感覺或感覺不夠,那很難寫出好評論。對創作有感覺,你就能體會作家的想法和創作 方法,才能回到作品的本質,對作品的優劣高下作出判斷,令眾人包括作家本人認同和醒悟。雷達的散文寫得很好,所以他有他對創作的感覺。
三、他從西北走到京城,看多了滄桑變化,看多了春華秋實、起起伏伏。他長期在中國作協創作研究部工作,對文壇的情況了如指掌,看作品能放在全國的大盤子上比較、撥拉,看問題能從中國文壇和世界文壇來考量,來提出,來解決。
四、他的性情除真、直以外,有些孩子氣外,在堅持里多變,在誠信里表現出多疑、獨立、特行、強勢,這種性情是成大事的性情,但往往使周圍人愛 他、怕他、對他無奈,但最后還是覺得他好,再服他、敬他、愛他。我同他結識幾十年,在生活中他就是永遠先下手為強,指責你,總是說你不對,而且不給你臺階 下。你還得笑著,就像大人打罵孩子,孩子還得說“打我罵我是為我好”。在文學上,他更是常批評我,這樣不對那樣不好。他的期待大、要求高,我總是進步太 小,有時寫了作品都不敢讓他看。我從沒有要求他給我寫過一次評論,都是他主動去寫,也不跟我說。他當中國作協創作研究部主任時,我沒在那兒開過作品研討 會,他退休了,創作研究部給我開過兩次。他當茅盾文學獎評委時我沒得獎,他不當的那屆,我得獎了。但我是十二分地敬重他,他對我作品的意見或對別的作家作 品的意見,只要我讀到,沒有不認真思考的,甚至一段時間老琢磨。他是個黑臉包公,辦的是大案,堅守的是正道,舉的是鍘刀。所以,他的威信是這樣形成的,文 壇的地位也是這樣形成的。
雷達是中國當代最重要的評論家之一,是一個對當代文學做出了大貢獻的人。他的存在,對于中國文壇是一種榮幸,對甘肅、對西北,是一種光榮。我向他致敬。
(本文是根據作者在研討會上的發言稿整理而成。發表在本欄目,是希望這具有代表性的一家之言,引發更多人的思考和深入討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