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鴻鷹:與往事干杯

　　與往事干杯并不容易，尤其對一個與時代發展感同身受的人而言。

　　以前只知道李迪善于寫報告文學，沒想到他的小說寫得也很有些意思。這個“有些意思”我認為是可讀性好、能夠喚起我們對生活的重新認識，引起發自內心的共鳴。打開李迪的《我的眼淚為誰飛》，不很快進入小說描寫的情境似乎是不可能的。小說讀來令人心潮起伏、感同身受，不由得產生一種被帶入、被牽引、被感動的情緒，其主要原因便是小說主人公五味雜陳的人生。菊兒在一個動蕩的世界里面對世事變幻的風云，獨自打拼奮斗、獨自悲傷歡樂的經歷，構成了一個具有很強審美感染力的獨特世界。

　　好的作品大都與自己的親身經歷有關，如果里面有作者自己作為過來人的印記和影子，就容易得到讀者的認同。李迪或許寫的不是自己的經歷，但說他把自己的經歷融進了小說里，應該是合理的。我猜想，李迪與那些出生于解放初期的人們一樣，曾經反復經歷過一些大大小小的波折，他們的命運不斷地隨著我們國家的變化在發生改變，“文革”、下鄉、回城、改革開放、新世紀，大起大落與大悲大喜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他們的命運是沿著這些大的線索行走的，李迪在小說中反映的就是他們這一茬人在半個世紀中走過的路。

　　《我的眼淚為誰飛》中顯示出的歷史和現實的真實性是顯然的。我們通過作品看到，在“文革”那段荒唐的歲月中，一個青春期的女孩在混亂的時代里逐漸成長，進入新時期后，新的思想方式、生活方式、處事方式紛至沓來。在經歷了巨大的壓抑與顛簸之后，每個人都想活得舒坦，都想活得灑脫。菊兒的經歷卻是大半不如意，大半陰差陽錯。由于混亂時代的到來，十幾歲的菊兒由“高干子女”式的幸福生活一下子陷入無助與無奈，等待她的是與親人分離、下鄉、招工、漂泊，愛情的到來雖然甜蜜而刺激，但最終沒有釀成美酒。天明、田民、姜子，幾個對她產生了巨大影響的男性、幾段分分合合的情感，似乎都在損耗著她的生命。結婚、離婚、再結婚，得到的失去、失去的再得到，她的人生雖然因此得到了充實，但她的生命也在其間遭受了巨大的消耗。

　　恰如人生的每一步都無法躲過、無法忽略、無法糊弄一樣，我在閱讀中同樣強烈地意識到，這是一部沒法“紅燒頭尾”的作品，你沒有辦法在中間哪個地方停下來、跳過去，因為故事的連續性太強，而且太離奇、太吸引人。這是一個北京“大妞”的生活史、悲歡史，充滿了奇遇、驚險、意外，任何一個試圖看個頭尾就對其下判斷的人，最后都會發現自己想得太過簡單、太過自信，更重要的是，如果不從頭到尾看下來，我們絕對會錯失好多閱讀時的享受與快感。

　　《我的眼淚為誰飛》是一部口述式、紀實風格濃厚的小說，全部以“我”——菊子的口氣敘事。因此，這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北京女孩”到“北京女人”的成長史、受難史。我特別喜歡菊兒在十三陵下鄉那一段經歷，這是主人公最可愛的時期，作家欣賞、贊美成長中的小姑娘的可愛，他不時停下筆來，描寫在大自然中健康成長的女孩子。有這么一段：“一只灰喜鵲飛過來。它沒有叫，無聲地鉆入樹叢。一片兒被撞落的黃葉兒，鵝毛一樣，輕輕地，輕輕地，飄下來，落在秀秀的頭上�！边@般的清新、清爽、清澈、清純，深深地打動人心，這樣的女孩存在于世界上，難道不是人類的幸運嗎？而在后來的文本中，這類描寫越來越少，女主人公越長越大，社會越來越復雜，她經歷的事情也越來越復雜、越來越混亂，充滿了嘈雜、喧囂，自然讓作者無法再回歸這種單純。

　　小說是人性的歷史，是性格的命運，是情感的展開，在《我的眼淚為誰飛》里，我們發現主人公在不停地進行人生的長跑，跑得氣喘吁吁、疲憊不堪，甚至有些狼狽，她固然也曾停下來，思考、回顧自己的過往，但更多的時候，她疲于應付、奔跑不息，丟失了自己的思考。同樣，作家與她一樣，常常也顧不上思考、回味，他把自己寫作的重心全部放在了那些情節、故事的曲折上，放在了事情、變故的展開上了。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這種寫法秉承了老祖宗用行動說話、靠故事表現命運的傳統，因此，這樣的表達同樣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