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聲：村上已過創作巔峰 但不會是諾獎永恒“備胎”

　　導語：2013年諾貝爾文學獎于10月10日揭曉，著名旅日作家李長聲接受鳳凰網文化對話時對日本作家村上春樹做出點評。他稱村上春樹已經過了創作的巔峰期，并不看好他獲獎。但只要“活下去，備胎說不定就哪年就用上”。

旅日作家李長聲

　　村上春樹已過創作巔峰 日本一半人讀后并不喜歡

　　鳳凰網文化：有一種普遍的說法是：村上春樹也是熱門人選，但他面臨的競爭非常激烈，并沒有壓倒性的優勢，甚至在某種程度上，還處在相對的劣勢，他的作品，總體上來說，依舊有進步的空間。您怎么理解？

　　李長聲：甚至有人說，村上春樹在當代美國也是具有很大影響力的作家。這么說的是日本人，不過，歐美對他的評價確實蠻高的。2006年獲得卡夫卡獎以 來，年年被預測獲諾貝爾文學獎。日本作家在國際上還沒有能和村上比肩的。跟其他國家的作家比，有沒有壓倒性優勢就不好說了，因為壓倒也不可能全面壓倒，只 是某方面罷，各有所長。我覺得，就創作來說，村上已過了巔峰。2006年大江健三郎預言，今后有四個作家會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韓國的、法國的、中國的、 土耳其的。其中，土耳其、法國、中國都獲獎了，果然不出他所料，也可能是他的推薦罷。那么，就剩韓國了。

　　鳳凰網文化：因為您個人常年在日本，日本讀者、市場、評論家等等大概如果理解他？

　　李長聲：村上在日本大賣特賣，一定程度上歸功于營銷， 歸功于媒體炒作。據調查，有一半人讀了之后并不喜歡，甚至不明白他要說什么。有兩個知識型搞笑藝人說，村上小說是被很多人當作時尚罷了。為數不少的人討厭 他那種“英文和譯”文體。早就有日本評論家指出：村上的故事并不新，是到處可見的，卻還是給人以新鮮的印象，因為文體新。

　　村上春樹用日語寫 但不一定是真正的日語

　　鳳凰網文化：聽上去日本傳統文學的差異性很大，至少在文體上？

　　李長聲：村上春樹向來對日本文學不以為然，追捧歐美文學，特別是美國小說家。這與他的人生有關，他出生在日本戰敗后被美國占領的時代，看美國電影長 大。他覺得戰敗后文學沒意思，結婚之前只是在課本上讀過夏目漱石，后來在夫人的藏書中讀了夏目漱石、谷崎潤一郎的作品。幾乎沒讀過三島由紀夫。不過，既然 用日語寫作，就不可能跟日本文學的傳統斷裂。

　　鳳凰網文化：拿為什么比較其他作家在世界范圍內更成功？

　　李長聲：大江健三郎說過：“村上春樹是用日語寫作的小說家，但不能斷然說是真正的日語。他的作品被譯成美語，就能在紐約毫不別扭地閱讀，那樣的文學 風格不是既非日語文學亦非英語文學嗎？不過，一個年輕的日本作家為美國所愛讀是不爭的事實。我覺得這對于日本文化是好兆頭。他做了我、三島由紀夫、阿部公 房都做不到的事情�！�

　　村上的臉長得很通俗 內容卻是嚴肅的

　　鳳凰網文化：您怎么理解關于他作品的通俗性和嚴肅性的爭論，以及過于暢銷，是不是本身影響評獎結果？

　　李長聲：過于暢銷，就會給人以通俗的感覺，但暢銷與否不會是評獎的標準，《哈里波特》比他更暢銷。通俗性與嚴肅性并不是對立的。村上春樹看似通俗，其內容卻未必通俗，應該說是嚴肅的。好比他那張臉，長得很通俗，但腦袋里所思所想不通俗，所以為人做事就有點非凡。他說，他就像瀕臨絕種的動物，像那種只生息在沖繩縣西表島上的山貓，不要靠近不要摸，它可能害怕而咬人。

　　鳳凰網文化：所以說了這么多，你個人看好村上春樹嗎？為什么？

　　李長聲：不看好，因為不喜歡他的小說，我愛讀他的隨筆。聽說有中國作家說，像莫言這樣的作家中國至少有十個。這話說得一點都不錯，但問題是諾貝爾文學獎從來只獎勵一名，十個人里選一個，就要有種種的考量，也包括政治的，甚至會偏重。只獎一個人，對其他人就是一個打壓，這是所有獎項的宿命。文學藝術畢竟是沒有硬性指標的，不同于體育比賽�？茖W獎或許能預測，而文學獎就相當難，文學以外的因素更多些。

　　只要一直活下去 就不會是諾貝爾永遠的備胎

　　鳳凰網文化：排除您個人喜歡以及那些不可控因素，他的作品哪些方面至少某種程度上契合了諾獎的評選標準？

　　李長聲：不清楚諾貝爾文學獎的評選標準。不過，大江健三郎對村上春樹的看法應該是舉足輕重的罷，這兩個人正好是兩股道上跑的車。大江是社會活動家， 而村上不關心社會，后來努力貼近，卻并不成功，這恐怕是秉性使然。他本來是一個逍遙派，像《挪威森林》里寫的，不參與政治運動。奧姆真理教事件之后，他勉 為其難，在編輯協助下，寫了個調查報告，以為這就是關注社會了。他幾次就社會問題發言也不免給人以作秀之感。他用小說寫不來社會問題。那樣我行我素的人， 為什么要裝呢？

　　鳳凰網文化：如果再次不得獎，就不難讓人聯想到他是不是永恒的備胎這種無稽之論了？

　　李長聲：谷崎潤一郎、川端康成、西肋順三郎曾入圍，并沒有三島由紀夫�；蛟S是谷崎死了，川端獲獎。谷崎潤一郎當過備胎。大江健三郎說過：如果安部公 房或者大岡升平、井伏鱒二不死，就輪不到他獲獎。聽說今年的預測，村上春樹又獨占鰲頭，之后是美國女作家，還有韓國詩人�；钕氯�，備胎說不定就哪年就用 上。

　　鳳凰網文化：如果，如果拿獎，對村上有什么意義嗎？

　　李長聲：好大一筆獎金啊，作品也會更賣錢。

　　村上春樹在某種意義上被策略性翻譯

　　鳳凰網文化：大概是因為去年莫言的緣故，中國突然關心起諾貝爾了，日本呢？

　　李長聲：日本人當然高興日本人獲獎，媒體更可以拿來做文章。電視上還八卦出一個“41號公路規則”，說是有好幾個得主都在41號公路(從名古屋市到 富山市)沿線的城鎮生活過。人之常情，對于外國人，他們就不大放在心上了。據說，諾貝爾圖書館收藏日本作家的作品470種，主要是英法德以及瑞典語譯本。 其中大江健三郎44種，谷崎潤一郎19種，川端康成26種，三島由紀夫28種，安部公房22種，井上靖32種，村上春樹30種，小川洋子14種，吉本芭娜 娜10種，此外，從大岡信到金原瞳也都有。十八位評委里沒有懂日語的，倘若對日本作家感興趣，就請人翻譯百十來頁。2011年，時任日本筆會會長的阿刀田 高說：“日本正經的莎士比亞研究者沒有不能讀英文的，契可夫研究者沒有不能讀俄文的，可諾貝爾文學獎評委靠翻譯讀村上春樹，以此評價日本文學，那日本就不 需要諾貝爾文學獎什么的�！庇终f：“村上春樹在某種意義上是被策略性翻譯，外國人不明白日本不是光有認為他的作品當今在日本是最好的文學的人�！�

　　鳳凰網文化：最后一個問題：村上是否是“在文學方面創作出具有理想傾向的最佳作品的人”(諾貝爾遺囑)？

　　李長聲：這個“理想傾向”應該是諾貝爾文學獎評委們的理想傾向，恐怕村上本人也不知道能否創作出與之相符的最佳作品。有錢能使鬼推磨，有錢人死了之后還能讓全世界推磨。

　　李長聲，旅日作家、日本出版文化史研究專家。一九四九年生于長 春，曾任《日本文學》雜志副主編。一九八八年自費東渡，一度專攻日本出版文化史。自勵“勤工觀社會，博覽著文章”，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為北京、上海、廣 東、臺灣等地的報刊寫隨筆專欄，結集《櫻下漫讀》、《日知漫錄》、《東游西話》、《四帖半閑話》、《枕日閑談》、《居酒屋閑話》、《風來坊閑話》、《東京 灣閑話》、《哈，日本》、《日下散記》、《日下書》、《浮世物語》、《東居閑話》等十余種。近譯有藤澤周平著《隱劍孤影抄》《黃昏清兵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