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證與步履
慶祝中國作家協會成立六十五周年
中國文學之“協”
□張未民
那是剛到吉林省作家協會機關工作不久(一晃竟也十多年了),即參加了由中國作家協會組織的采風團赴廣東茂名和海南島。先是從長春經停北京、長沙 飛抵湛江,再乘汽車達茂名。正值早春三月,東北尚春寒料峭,一下飛機,南國木棉已綠樹紅花,海風熱浪暖意拂面。從祖國的東北角斜向西南跨越上萬公里,從黑 土地到紅土地,一下子給我的感受是既奇妙又驚訝。不僅如此,晚上即在座談會上見到當地數十位文學青年,大家談起文學談起寫作,都是共同的中國文學話題,感 到既親切又熟悉,忽然使我有了些莫名的感動。
我說,我從萬里之外的黑土地來,那里殘雪未消樹未放綠,這里卻已夏花盡放了,然而誰說殘雪不能理解南國的木棉,我為能見到一群萬里之外和我一樣 的中國文學的基層工作者而感動!爸袊膶W”真是奇妙,你們使我切身地體驗了中國文學空間的遼闊,使我似乎明白了“中國文學”的本質,領悟了“中國”的某 種生活品質。什么是中國文學?它就是在這片遼闊的“中國時空”所生長的,由不同區域、不同風俗、不同族群,甚至說著不同語言(方言)的人們所組成的文學共 同體,沒有活躍在中國基層的南北東西各處角落的你們我們,所謂“中國文學”就不能稱其為“中國文學”,就不能是遼闊的“文學中國”的整體文化形態和文明意 義上的文學共同體。
說這些話時,我只字未感謝這次活動的組織者中國作協,可我心里明白,沒有中國作協的牽頭組織,怎會有這個活動。多少年來我一直銘記著這次活動給 予的那種莫名的感動和奇妙感受。以后又多次到廣州、深圳等很多地方參加文學活動,我都會反復地體驗到同樣的感動和奇妙。今天想來,中國文學與中國作協之間 的聯系和關系,以及各省文學之間的聯系和關系,就這樣積淀于心,日久天長成了我在作協系統工作、成為一個作協人的最基本的“中國經驗”。
或許在中國作協這樣的組織形式中,更易于我們去理解和讀懂什么是“中國”,為什么是“一個中國”。中國作協的功能奧妙就藏在一個“協”字當中。 在此點上,它和“中國”概念的本質與出發點何其相似,“中國”的奧妙,其實也在一個“協”字。早在《尚書》時代,在《尚書》的開篇《堯典》當中,“協合萬 邦”就已成為傳誦后世的“中國”的第一原則和最大特質。中國文化和中國文學都擁有一個偌大統一而豐富多樣的時空,它的本色在于“協合”。中國文學之“協” 是中國作協的使命和功能所在,就是“聯絡、協調、服務”,就是為了一個整體的聯合或共同體的和諧存在,而這是由中國及其文化的本質所決定的。在中國作協 65年的歷史中,明確地界定和標明其“聯絡、協調、服務”職能,應該是其走出政治至上時代,在歷史新時期向“協”的本色的必然復歸。
中國文學是中國人、中國社會和歷史的一種文化形態和文明形式,巨大而豐富,囊括、覆蓋的人口數以億計。在茂名,我們只是和數十位文學創作者相 遇,其實那里的文學工作者、文學愛好者,和中國東西南北各處一樣,都是為數眾多的。自古以來,中國人就有以文學為載體而尋求一種偉大的共同體的聯合理想。 《詩經》以風雅頌而涵括廣大地域和人群自不必說,就是古代的文人士大夫個體,如杜甫、李白都是沿著黃河從上游寫到下游,沿著長江從下游寫到上游,乃至從黃 河跨到長江,從洞庭湖南跨到洞庭湖北,“行萬里路,讀萬卷書”,他們在用文學的個體努力溝通著不同路途上的心靈,激活一長串生命的水花!罢墙虾蔑L 景,落花時節又逢君”,這是《江南逢李龜年》;“渭水春天樹,江東日暮云,何時一樽酒,重與細論文”,這是《春日憶李白》。南北朝大詩人庾信也曾寫道: “北臨玄菟郡,南戌朱鳶城。共此無期別,俱知萬里情!毙丝ぎ斣诮駯|北鴨綠江南岸,而朱鳶城則在南方之南的嶺南,但在庾信的筆下,我們因趨向溝通與認同 的文學之筆、文化之心而共同感知著一個共同的“萬里情”?梢姾茉绾茉绲臅r候,我們的文學先輩就用“萬里”來丈量和重組中國人的整體性“情感”時空了。相 比之下,我們從長春到茂名,中國作協組織的文學之旅,讓我感受到,中國作協之“協”是為了“中國文學”之“協”,它不過是中國文學歷史上庾信、李白、杜甫 等大師們所特有的那種協合人際與地理,共組心靈、情感與命運統一文化時空的偉大傳統的當代延伸,不過是在現代社會賦予其一種現代性的組織形式而已!皡f” 是一種渴望,“協”是一種人文精神,弘揚“聯絡、協調、服務”的功能,這對于我們深刻學習理解黨的十八大以來提出的“人類命運共同體”理念,無疑具有重要 的啟迪。
由于“協”之所在,中國作協在歷史上養成了重視少數民族文學的傳統,這一傳統在新世紀以來的文學創作以四面八方的“邊地寫作”而匯攏向中心流 淌,藏地、新疆、云貴、內蒙等地文學的興起,共同組成了中國文學更大更和諧多彩的局面,是中國文學從未有過的新的現實。中國作協的少數民族文學扶持工程、 翻譯工程,更是功德之舉,多元一體,使四方原野文如繁花開放。
“協”之于文學,當然方式與途徑多種多樣。也許是經常從事文學評論的緣故,近年來提出的“協會批評”的說法就給我很深刻的印象與認同。由于中國 作協的“文學中國”之“協”的功能,在學院批評、媒體批評之外,存在著一種由作家協會的“協”的功能而生成的職業批評,是作家協會系統對文學發出的聲音。 評論家胡平在倡導和闡發這個有力的概念時說:“作家協會對創作的引導主要通過文學評論的方式實現,而不是行政方式!边@是對“協”的方式的準確領悟。由批 評之“協”而達到“協合”,促進文學創作的健康發展,這是中國作協之“協”、中國文學之“協”以及所謂“協會批評”的優長所在。
也是基于這樣的思路,前不久,吉林省作協組織作家到上海舉行了“北方寫作、吉林文筆——胡冬林、格致、任林舉散文研討會”,其意圖也在于發揚這 種“協”的精神。我們把此舉看成是一種重續文脈的努力。因為早在上世紀30年代,東北作家蕭軍、蕭紅就來到上海,魯迅分別為他們的長篇小說《八月的鄉村》 和《生死場》作序,從此在上海、魯迅和東北文學之間,建立了以“東北作家群”聞名于世的文學聯結,是一種南北文脈的成功貫通。當然,當年“二蕭”是流亡出 走滬上,而我們今天是乘飛機有組織而來,但從文脈聯結與重續的意義上看,我們其實都走在“協”之道上,文脈是活生生的文學樣態,是生活性的存在,不僅在文 本,更在路途。
同樣,近年來在中國作協和一些省市作協的組織下,很多作家、批評家都來吉林采風、講學、做客,同樣帶來了文學的交流和切磋,帶來了共同的努力與 合作。我們因共同的文學語言而心心相系、相互參照砥礪。作為中國一方文學之屬,吉林的文學在這種協同中受益匪淺。我們一再強調由魯迅給予的精神呼應和指引 的東北文學的偉大的自由精神,是我們的文學審美精神之源。吉林文學、東北文學是整體的中國文學中的一部分,東北是中國的一個方向,只有在處理好本土與中國 大格局之間的文化文學關系中,邁步走好“聯絡、協調、服務”之道,才是我們共同的文學繁榮發展之道,才是我們中國文學的雅正文明之大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