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因為其報告文學創作的不俗業績,提到軍旅作家徐劍,人們首先想到的會是《大國長劍》《東方哈達》等報告文學長卷。不過倘若因此而忽略了作者在其他文體譬如散文創作上的努力,作者肯定會不情愿,因為他白紙黑字地表白過,散文才是他的“童子功”。
散文集《瑪吉阿米》是徐劍在這一領域的收獲結集。自上世紀70年代至今,時間跨度長達數十年?磿忻恳惠嫷念}目,“艽野塵緣”、“筑巢記憶”、“軍旅抒懷”、“鄉關鄉愁”、“讀書行走”,可以了解到題材廣闊的覆蓋性。在《故鄉 不沉的石舫船》中,他書寫對云南故鄉的思念,那里的老街深巷,親人的一顰一笑,在他心中鏤刻下深深的印痕。在《少年幸自入瀟湘》《芙蓉樓》中,他回憶自己小小年齡應征入伍到湖南的軍營中,幾年間,雨霧迷蒙的瀟湘之地,見證了一位青澀少年從情感到心智的成長;在《月亮城》《將軍石雕》《共和國不會忘記》中,他謳歌新中國的保衛者和建設者,為他們的奉獻和犧牲感極而泣。這些篇章抒發的都是最基本的情感,所褒揚的也是價值譜系中最為核心的內容,表達質樸真摯,最能夠引發讀者的情感共鳴。
從發表的時間看,上面提到的作品多數比較早,不妨看作是作者在這一文體領域的探索期。而當跨入新世紀,一種深刻的變化陡然出現了。收入“艽野塵緣”中的一系列作品,從內容到文體,都呈現出一種全新的面貌,標志著作者尋找到屬于自己的聲音調門。作者將所描繪的人和事,將所抒發的感受和思考,放置在大自然的雄渾背景下和歷史文化的宏大視野中,加以觀照、梳理和提煉,使其作品超越自己的昨天,獲得了全新的藝術高度。眼前之景與內心之境,現實光影與歷史幻象,情感的激蕩與理性的沉潛,仿佛坐標系的縱橫兩軸,定位了這些作品的氣質和格調。如讀其《城郭之輕》,我們跟隨他飛揚的文字,神馳錫林郭勒大草原渾善達克沙地,憑吊當年蒙古鐵騎大敗金國完顏主帥的古戰場,又到頹圮的元上都舊址廢墟,遙想曾經的金碧輝煌。善與惡、盛與衰、戰爭與和平……這樣的命題置身于作者筆下的具體情境中,一種切膚之痛從具有質感的文字間分娩和傳遞出來。
那些西藏題材的作品,我有理由相信也正是作者最為著力之作。選取其中一篇的題目《瑪吉阿米》作為書名,肯定也不是作者一時隨興之舉。西藏,以其雄渾壯麗的自然風光,以其神秘博大的宗教文化,令世人向往不已。作者在20多年中十幾次赴藏,藏地的自然風光給他帶來強烈的審美震撼,而彌漫在那片土地的神性,也已經內化為作者精神魂魄的一部分!扒嗖馗咴俏业母5!边@句話里的分量只有作者自己掂量得出。這一片土地上的大美,轉化成為靈魂深處層層疊疊的情感郁積,期待著一吐為快的宣泄。
“散文一定是心靈的告白”,作者在書的序言中表達的散文觀,也通過這些文章而獲得了印證。藏地波詭云譎的歷史、撲朔迷離的傳說、濃郁的宗教文化氛圍,都得到了酣暢淋漓的藝術表達。以一個“靈”字統領的《靈山》《靈地》《靈湖》三篇,描繪的是作者游歷藏地的感受和憬悟,筆力縱橫雄健,情感飽滿激蕩。香格里拉、轉山的人們、靈異的記載和傳說,讓讀者強烈感受到靈魂生活的純凈、純潔和純粹,而兩個分屬東西方的女性的傳奇經歷,更讓人窺見了這片土地上的魔幻與靈性、殘暴與溫婉;拉姆拉錯,綠松石一樣鑲嵌在皚皚雪峰之間,傳說能夠映照出一個人的前生今世,過去未來!冬敿⒚住穭t將目光聚焦于六世達賴倉央嘉措的內心。他的風流才情、傳奇身世,至今為人們談論和緬懷,他創作的眾多情詩,也已經成為代代流傳的文化瑰寶。雪域政壇的爭斗傾軋一樣險惡,惟有紅塵擾攘中的愛情能夠撫慰他的生命!督^地孤旅》寫了清軍末代管帶陳渠珍與藏族妻子西原歷經千難萬險從雪域逃回內地的傳奇,經歷過生死考驗的凄美愛情,卻無法斬斷疾病的魔爪。作品令人嘆惋,是一曲蕩氣回腸的愛情絕唱。
題旨立意的不俗,倘缺乏出色的表達,也并不足以使一篇作品成功。徐劍卻一向有著鮮明的文體意識,并將這種追求落實和體現在多種文章要素上!爸v究謀篇布局的結構之美,詞格、句式變化的鏗鏘之音,抑揚頓挫的韻律之美!痹谧孕颉蛾P于散文創作的感悟與斷想》中的這些話,具體而清晰地表達了作者對這一體裁的審美認知。這使得這部作品的文體之美體現得格外蓊郁葳蕤。搖曳多姿的語言推進了情感,又開啟著思考,仿佛江河中簇擁著前行的一道道波浪。值得特別提及的,是作者多年間浸淫于古典文學,善于將古詩文字詞加以熔鑄化用,極大地提升了文字的美感和表現力。一個自覺的書寫者,掌握了美的表達的規律,恰好又擁有那么多得天獨厚的題材,誰還能阻止他?
(《瑪吉阿米》,徐劍著,中國青年出版社2014年3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