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風：童年接觸的第一本書

　　童書的力量是無可估量的，不時會觸動情感上的漣漪，決定一個人一生的道路。

　　記得我小學三年級時，就讀于金華中學附屬小學，遇到了一位好老師，接觸到第一本好童書。

　　這位老師姓斯名紫輝，浙江諸暨斯宅人。那時，她才20 出頭，常穿一件深藍色旗袍，臉上時時漾著微笑，給人一種親切和善的感覺。斯老師說起話來悅耳動聽，同學們都很喜愛她。她教我們班的算術課，斯老師當年怎樣 教我們數學的，在我的記憶里淡漠得找不出一絲半縷痕跡了。但是她每周一節的故事課，卻給我留下了終生難忘的印象。

　　她用了整整一個學期時間給我們講了亞米契斯的《心》(即《愛的教育》)中的故事。她繪聲繪色，不僅把故事講得非常動人，而且把書中的人物講得栩 栩如生。由于斯老師很投入，也很富有感情，每個故事都吸引全班同學的心。如《少年筆耕》里的敘利亞、《好友卡隆》中的卡隆、《萬里尋母記》里的馬爾柯、 《爸爸的護士》中的西西洛，還有《小石匠》里的那個拉布科……至今已80 年過去了，仍鮮活地活在我的記憶里。

　　斯老師不僅是講故事的能手，她更是位細心的老師，懂得孩子的心理，善于把每一項教育工作做到孩子的心坎里去。記得那個學期結束，她把《愛的教 育》書中的故事都講完了，又安排了一次主題班會，把故事中的人物拿來給班里的同學命名，激勵同學們好好學習，做一個勤勞、正直、善良、勇敢、有道德的人。 這位同學比較勤勞的叫敘里亞，那位同學較正直的叫卡隆，另一位同學比較善良的叫西西洛，再一位同學勇敢的叫馬爾柯……不知道那學期是我學習成績不好，還是 表現不佳，我沒有得到斯老師的命名，當時感到十分委屈，兩眼噙滿淚水，差點哭出聲來，但終被一個男孩子本能的倔強性格，把這份委屈的淚水掩了回去。

　　我從小個子比較高，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沒想到細心的斯老師早已捕捉到我感情上的細微變化。主題班會一結束，斯老師就把我叫到她辦公室，以滿蘊 情感的口吻說道：“老師太粗心，竟把你給忘了。其實你比敘里亞勤勞，比卡隆正直，比西西洛善良，比馬爾柯勇敢……將來一定能成為一個有出息的人。如今班會 已結束，老師不可能為你再開一次命名大會，不過老師已想好一個彌補過失的辦法�！彼�一邊說，一邊打開辦公桌抽屜，拿出一本嶄新的《愛的教育》來，還在扉頁 上題了一句鼓勵的話：“希望你永遠記�。鹤屪约耗穷w平凡的心，時時刻刻閃耀出不平凡的光彩來�！彼�接著說：“老師把自己最心愛的這本《愛的教育》送給你 吧！”當我從斯老師手里接過這本贈書，一股暖流涌上心頭。

　　這本《愛的教育》從此成了我心愛的寶物，一直珍藏到1940年。那年，舊居毀于日寇的一次空襲，熊熊的火焰也燒毀了我心愛的書。七十多年過去了，我還為此感到遺憾，為失去這本有紀念意義的書而心痛不已。

　　我常常這樣想：今天我身上有值得肯定的性格和品德，或多或少都得益于這本書，也離不開斯老師循循善誘的教誨。我后來走上兒童文學的道路，一生從事兒童文學教學與研究工作，也和這本書有著直接的關系。

　　后來，我才知道這本書是1886 年問世于意大利的著名作家德·亞米契斯的代表作，已經譯成百來種文字，是發行上億冊、風靡全世界的書。在五四新文化運動影響下，在上個世紀20 年代就經夏丏尊先生之手翻譯成中文，1924 年在商務印書館《東方雜志》上連載了13 期才刊載完畢。1924 年交由開明書店出版單行本。

　　后來我又得知夏丏尊先生在浙江上虞任教于春暉中學時，是在風景如畫的白馬湖畔完成這本世界兒童文學名著的翻譯。5 年前，我應邀去上虞參加金近紀念館建成典禮，決定專程去春暉中學訪古，在該校鄭老師的帶領下，參觀了夏丏尊先生故居。有意思的是，夏先生當年有兩位鼎鼎大 名的鄰居，一位是朱自清，每篇譯稿完成時，他都是第一讀者，并熱心幫助訂正；另一位是豐子愷，他為譯本精心創作了插圖和封面，使這本名著相映生輝。

　　這次訪古是一本童書引起的感情沖動，可以說也是我當年接觸的第一本書生發出的詩意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