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松：鐵山垅

　　鐵山垅鎮位于贛州于都縣南部偏東，距縣城37公里。這里東鄰會昌縣白鵝鄉，西南與靖石鄉接壤，北連禾豐鎮。全國九大鎢礦之一、著名的鐵山垅鎢礦就在這里。鎢是一種特殊的稀有金屬，極難熔化，硬度高，延展性強，在常溫下不受空氣侵蝕，甚至不會與強酸發生反應，具有很高的穩定性。所以，在工業尤其是軍事上有著廣泛的用途。也正因如此，不言而喻，這座全國聞名的鎢礦也就有著不同尋常的特殊價值。

　　一個天氣晴好的上午，我來到鐵山垅鎢礦。

　　我一直覺得贛南的大山有一種獨特的雄渾氣勢，似乎蘊含著強大的氣場。而于都的山水則于這雄渾之中又有幾分秀美，如同水墨畫中的一縷亮色。車行至鐵山垅境內，便可看到一座座高大的尾礦堆。這是經過沖洗篩選的廢棄礦石，當地人稱為“尾砂”。

　　這片礦區已有八十多年的開采歷史。相傳上世紀20年代，當地村民上山挖竹筍時，偶然在山坡上發現了一種奇怪的石頭，顏色烏黑，其間還有晶亮的光澤，于是便撿拾回來。后來此事被精明的礦商知道了，很快判斷出，這是一種叫鎢的稀有礦石。也就從這時開始，各地礦商蜂擁而至，并很快建起專門收購礦石的貨棧。當地村民也就爭相上山撿礦石。當時的礦石價錢是由礦商說了算。據記載，1924年6月“華記公司”收砂棧的牌價很低，僅8個銅板一斤。后有“廣巨安公司”等一些礦商接踵而至。再后來也就有了鐵山垅鎢礦。經過將近一個世紀的發展，今天的鐵山垅鎢礦以生產優質的黑鎢精礦而聞名。產品既可火冶，也可水冶，而且綜合回收的附產金屬有銅、鉍、鋁、鋅、錫、銀等等。

　　我來鐵山垅鎢礦，是因為這里曾有一段特殊的歷史。

　　1929年初，毛澤東、朱德率領的紅四軍主力從井岡山來到贛南創立中央蘇區。為打破當時的經濟封鎖，解決經費問題，1930年冬，紅軍的一個團來到鐵山垅分水坳，開始參與鎢砂開采。根據中央臨時政府關于發展蘇區經濟工作的指示精神，采礦計劃提出“詳細調查、擬定恢復和提高鎢砂生產”的方案，于1932年春成立“中華鎢礦公司”，并在大窩里召開了成立大會。毛澤東的弟弟、時任蘇維埃人民政府銀行行長的毛澤民兼任公司總經理。毛澤民到任后，按照蘇區中央臨時政府的經濟政策，發動群眾，團結商人，與盤踞在廣東的國民黨軍閥陳濟棠部隊開展各種形式的“邊境貿易”。據當時統計，僅1931年至1934年4月的4年間，鐵山垅鎢礦生產的鎢砂就達4193噸，財政收入430萬銀元，成為當時蘇區最重要的經濟來源，為年輕的蘇維埃共和國的經濟發展作出了巨大貢獻。

　　這片礦區很大，隱在群山中的一個山坳里。

　　礦上的人告訴了我這樣一件事。據老人回憶，當年廣東軍閥陳濟棠與中央蘇區進行“邊境貿易”，其實對這片礦區覬覦已久，一直想尋機將這個鎢礦據為己有。當時的紅軍已看出陳濟棠的野心，在戰略轉移之前，便將已開采出還未來得及處理的大量鎢砂深埋于地下，以便將來有一天回來時再重新挖出來。但是，當時負責埋藏這批鎢砂的人后來都已不在，于是這些鎢砂究竟埋在哪里也就成了一個謎，也成為一筆神秘的寶藏，至今仍沒有找到。

　　當年在這個礦上曾有一個二百多人的勞改隊。勞改犯人中有惡霸地主、流氓土匪，還有犯了罪錯的紅軍干部和戰士。也就是這個勞改隊，引起了我的興趣。

　　當時犯有罪錯的紅軍干部和戰士，情況也形形色色。我曾在一份資料上看到，在這個勞改隊里有一個紅軍的科長，曾經負責蘇區機關辦公用品的管理和發放。當時中央蘇區辦公照明是用油燈，燒的是可以食用的豆油，所以大家每月來這位科長這里領取辦公用油。當然，那時蘇區的生活可以想象，很艱苦，伙食也很寡淡。于是這位科長就經常把大家用來辦公的豆油私自拿去飯館讓人炒菜，或者換酒來喝。后來他的這種腐敗行為被群眾舉報。經上級調查，竟然還有其他一些貪腐情節，于是就將這位科長連同下級的幾個人一起處理了。

　　就是這個紅軍科長和他手下的幾個戰士，后來成為我小說中的人物。

　　當地一位朋友為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當年紅軍在戰略轉移之前，為保護這座極具價值的鐵山垅鎢礦，不讓國民黨軍閥陳濟棠有效地利用它，決定將所有的巷道口都炸掉，這樣也就可以將礦坑封存起來。而就在炸掉這些巷道時，卻將其中的一個巷道忘記了。當時在這個巷道里，有幾個勞改犯人仍在采挖礦石，他們對外面發生的事還渾然不知。這其中有土匪惡棍，也有兩個犯有罪錯的紅軍戰士。后來，一個戰士偶然得知了外面的情況，于是和戰友商議，為保護這個巷道，也為了不讓這幾個勞改罪犯趁機逃跑，決定在巷道里面用炸藥將這個巷道口炸掉。就這樣，他們把自己連同那幾個罪犯，永遠地封在了這個巷道里。

　　我聽了這個故事想了很久。我一直試圖想象，這兩個紅軍戰士是什么樣的人。

　　這個傍晚，我來到礦區的一個山坡上。坡下是一條小溪。由于多年沖洗礦砂，溪邊的石縫里已積了細細的一層薄沙。溪水流淌的聲音很輕，聽上去也很清澈。我朝群山望去，心里在想，在這些山巒的下面還埋藏著多少故事呢？而這些故事，也像鎢砂一樣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