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每天上班途中所經過的那幾個十字路口,都是小廣告發放者的聚集地。這些人的手法可以概括為:穩、準、狠。小至名片,大至A4大小的宣傳單,或 別或插,或捅或塞,技藝精湛且迅急如風,當他們揚長而去,再看路上的車,都變成了“花瓜”。前后風擋玻璃、車窗以致門把手的縫隙里,統統插滿了各式各樣、 大小不一的廣告。
大伙兒也都明白,這些在十字路口討生計的人,大多是為了生存, 所以能忍也就忍了?晌依鲜窃谙,難道他們就不能找些更文明點的法子,別老是不由分說地把大伙兒的車插成“刺猬”。
可同樣為了生存,同樣是做紅綠燈下的營生,有位賣報的年輕人卻實實在在地感動了我,讓我看到了一個最平凡不過的人,是怎樣追求那份人生的尊嚴的。
那是兩個星期前的一個早晨,天氣悶熱,濃重的霧霾更加重了道路的擁堵,等待通過路口的車輛排成了一條長龍。 只見紅燈一亮,前方的路面上殺出一隊人馬,瞬間所有的車都被插滿了小廣告。
任務完成, 發放廣告的人匆匆散去,路面上一下子變得安靜了。我隱約看見有個瘦小的身影,以一種奇特的姿勢緩緩走來,沿途不時與車里的人交流著什么。
這是一個20多歲的年輕人,身高不足一米五,從他走路的姿勢判斷,顯然是因小兒麻痹落下的殘疾。他身上的格子襯衫,因為骯臟已經辨識不出本來的 顏色,一個沉重碩大的舊挎包,把他瘦弱的肩膀拼命地壓向了一邊。那雙手臂細弱得慘不忍睹,可就是這雙畸形的臂腕,卻托著厚厚的一摞報紙,這摞報紙如果放在 一個健全的年輕人身上,可能不算什么,可對于一個連走路都費勁的殘疾人來說,就顯得太沉重了,看得出年輕人每邁一步,都要使出周身的氣力。
“賣——賣報!賣報!‘京華參——參考’!避嚵魃峡栈厥幹贻p人的叫賣聲。
我降下車窗玻璃,探出腦袋招呼他過來,“有‘環球’嗎?”
“沒——沒有。您——您要是想看,我明天給您進!
“那就來份‘參考’吧!
我注視著眼前的這位年輕人。他講話時左側面部的肌肉是僵硬的, 從而影響到嘴部的開合,發出的語音含混不清?吹贸鏊念^發已經很久沒有修剪了,像堆亂草塌在頭頂上,汗水把臉上的塵土沖成了一道道溝壑,讓他看起來有點 怪異?伤请p眼睛卻勾起了我的聯想,讓我想起了嬰兒的眸子,黑亮亮的,清澈無比。
“你每天都在這兒賣報?我以前怎么沒見過你呢?”
“今——今天是——是第一天在這兒賣,要——要是沒人管,我就——就天天在——在這兒賣。您要的‘環——環球’,我明天一定幫您進!
“好嘞!那就明天見!
車流緩緩地向前移動著,我從后視鏡里注視這個年輕人,直至他消失在濃重的霧霾里。
“小伙子,這樣賣報太危險了!”我不禁自言自語起來。
之后的兩個星期,我每個清晨都會看見他,都會買一份《環球時報》。而且我注意到,他的生意越來越好,顧客每每投給他的笑容,其中飽含最多的是溫暖和敬意。
有一次我掏出20塊錢,提出把他賣的報紙各買一份,年輕人卻只遞給了我一份《環球時報》。
“我知道您想要幫——幫助我,可我知道您只喜歡看‘環球’,所以我只賣——賣給您‘環球’!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此刻那雙眸子里滿是感恩、善良和堅毅,當然還有那么一點點的調皮,可我卻看不到一絲傷感和抱怨。
多年以后,我想一定還會記起這位在車流間蹣跚賣報的年輕人,因為他讓我看到了人格的尊嚴,讓我反省自己的人生。 繆惟 圖/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