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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彬:帶囚籠的歌者

    http://www.rjjlock.com 2015年08月05日08:17 來源:中國作家網 王 彬

      許多年以前,我住的小區,入秋不久,時?梢钥吹揭晃焕蠞h推著自行車賣蟈蟈。自行車是那種老式的,有很寬的后架子,兩根木棍插在后架子上,掛著上百個小籠子,仿佛一座高聳、喧鬧、絢爛的山。小籠子很精致,嬌黃的秫秸皮縱橫交錯,編出許多精致的窗口,看著就惹人喜愛。每一只蟈蟈都擁有這樣一座小房子,我也買了一只,帶回家懸掛在陽臺的晾衣桿上。

      對于蟈蟈,我是不陌生的,蟈蟈是北京的秋蟲,沒有蟈蟈,北京的秋天就差那么點味道。而北京的蟈蟈也的確叫人喜愛,翠綠的翅膀,翠綠的肚皮,眼睛是碧綠的,觸須纖長也是碧綠的。

      大概相處時間久了,那只蟈蟈對我也熟悉起來,每當我走近,便把觸須伸出來左右搖動,同時將綠色的大腦袋頂在小房子的窗口,用它那蒼綠的圓圓的大眼睛諦視我。我碰碰它的觸須,觸須倏地縮回去了。有一天,因為下班晚了,剛剛打開陽臺門,懸掛在晾衣杠上的蟈蟈籠子突然滑動起來,一點一點,纜車一樣滑到我的面前。我大吃一驚,這兄弟原來有這等本事,可以帶著它的小房子運動。我趕緊把手中的蔥葉塞進它的房子里,而它也毫不客氣,一把扯進去,生拍被別人搶走了似的。往?蓻]有這個舉動,吃相總是很斯文,一口一口慢慢咀嚼,仿佛英國貴族在享受大餐。

      每當看到蟈蟈享受大餐的樣子,難免要生發一些癡想,比如對這小房子的感嘆,真是既不大也不小,恰好可以讓它們在里面轉身,如果再大些,是不是更為舒適、寬敞?但是,這樣做,小販自然要增加成本。那么,我是否應該把它從小房子里放出來?而放出來的結果會是怎樣?或者依舊待在這里等待我的蔥葉而坐享其成,或者逃離陽臺而尋覓自己的樂土去了。離開了陽臺,這蟈蟈可能會遇到許多兇險,當然它也會有處理的辦法吧。記得一則介紹澳大利亞“黃翅蚱蜢”的文章說,當這種蚱蜢遇到驚擾時會驀地跳向高空,進行一次短暫的飛行,將鮮艷的后翅暴露出來,同時發出一種嘀嗒的聲響,吸引敵人跟蹤。當敵人快要接近時,“黃翅蚱蜢”會突然收起翅膀降落到地上,仰視敵人繼續向前飛,而突然失去目標的敵人,則由于慣性,沿著斑駁的軌跡跟蹤下去,適為蚱蜢笑。我這只蟈蟈,有這樣的本領嗎?也許會有吧。蟈蟈、蚱蜢、蟋蟀原是一類。

      秋風漸漸蛻變為冬風,和煦的陽光不再綿長。陽臺已經不再適宜蟈蟈居住。友人建議我給這只有翅膀的跳躍者換一套房子,把秋天的別墅換為冬天的溫室——把透風的籠子改為帶蓋的葫蘆,將這位仁兄請到葫蘆里,再把葫蘆放在自己的胸口上,用自己的體溫營造適宜蟈蟈的生存環境。這我是懂的,但是有一點,我做不到,我屬于朝九晚五的上班族,如果在上班時間,我這蟈蟈兄弟因為溫度適宜而高興起來,突然放開歌喉——不,是翅膀,而縱聲吟唱,我應該如何向領導解釋?

      然而,時代不同,對蟈蟈與其同類的態度也大不一樣!妒ソ洝吩凇坝嘘P食物的條例”中記載,上帝在曉喻摩西與亞倫時,曾經指點哪些食物可以食用,那些不可食用,對于昆蟲呢,上帝說:“凡有翅膀用四足爬行的”都是不可以吃的,但是有些,“有翅膀用四足爬行的物中,有足有腿,在地上蹦跳的”,“還可以吃。其中有蝗蟲、螞蚱、蟋蟀與其類”,蟈蟈屬于有足有腿,在地上蹦跳的,自然可以延伸至上帝的食譜,但還是有人產生疑問,這些可以食用的昆蟲,比如蟋蟀,究竟有幾條腿?是四條還是六條。從常人的角度看,蟋蟀前面有四條小腿用來爬行,后面有兩條大腿用來蹦跳,當然是六條。既然如此,上帝為什么說是“四足爬行物”?是上帝錯了,還是蟋蟀把腿長錯了呢?蟈蟈與蟋蟀雖屬同類,但畢竟在上帝的食譜之中沒有出現,因此也就回避了把腿長錯的問題。而且,即便長錯了,又有什么關系呢?因為吸引我們的不是它的腿而是它的歌。

      現實是,我這只蟈蟈歌聲日漸蕭疏,而且對于蔥葉之類的美味不再那么感興趣,無論如何應該給它尋找一個溫暖之處了,這是一個事關生死的問題。第一步,我將它和它的小房子轉移到衛生間,相對其他房間,在暖氣還沒有來臨之前,這里的溫度略高。而在晚間,我則點起油汀,把蟈蟈和它的小房子放在附近,這樣的溫度對于它是合適的,有幾次它甚至放聲高歌,使得我簡陋的居室也生動明亮起來。有一天,氣溫驟降,我將油汀開啟到最高檔,擔心溫度過高“將不利于孺子”,而將它的小房子擺得遠些。第二天發現,這蟈蟈竟然帶著它的小房子搬家了——距離油汀近了許多。這兄弟難道能夠背著自己的房子飛翔?真是成精了!想到那只滑行的纜車,也就釋然。秋天,帶著小房子滑行是因為食物;冬季,帶著房子飛翔是因為溫度,而那房子對于它,不過是,而且真真切切的是一只囚籠,如果我與這個帶囚籠的歌者換位,我有這樣的腦力與體力嗎?一時難以思忖清楚。過了幾天,這只蟈蟈又做了一次同樣的遷徙運動,而且飛翔得路途更遠,距離油汀更近,可惜的是,次日我早起向它問候的時候,發現它已然物化,綠色的大圓眼睛不再閃爍了。

      哦,歌者,你這帶著囚籠的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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