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老家,我幾乎都要與陳老師坐坐,靜靜地聽他滿口的秦腔,聽《白鹿原》靈感的由來,以及氤氳在他心底的苦難和達觀;端詳他滿臉溝壑一樣的皺紋,傾聽掠過皺紋的那一溝溝風,悠然恬淡或滄桑凌厲;觀察他點燃雪茄時裊裊飄繞的煙霧,濃釅的煙草味裹挾著泥土、世事或者文字復雜的味道。
噩耗還是來了,來得竟如此急促!
4月29日上午9點,藝術評論家金明從西安發來一行短信:“今晨7:40左右,著名作家、茅盾文學獎獲得者陳忠實,因病在西京醫院去世,享年73歲!辈痪,作家高建群在微信上發出一篇《中國文壇的天空塌了一個角》的悼文,他說,陳忠實“先走為大,先走為神”。再后來,噩耗幾乎將官方新媒體和自媒體刷爆!我對自己說,是的,老人家真的走了。
三月份回老家時我就打算到陳老師處坐坐,卻得知老人家身體不大好,未去打擾便匆匆南返。誰承想一月不足,他——中國當代著名作家陳忠實竟忽地走了,帶著一個民族的秘史《白鹿原》,在這個春暖花開的季節!
一整天,我的眼睛如蒙薄霧,但和陳老相識22年間的往事依舊劇烈地沖泛上心頭。
1994年暑假,我準備將之前發表的18萬字歸籠成一個集子《燈火闌珊時》。陜西旅游出版社審完稿子,約我校對,我從中山飛回到老家。七月的西安熱同蒸籠,上衣濕漉漉的我拿著書稿依約等候責編薛放兄。大約十分鐘后,薛放與陳忠實一前一后進了門。在我起身的時候,薛放介紹說:“小黃,這是忠實老師!蔽疑锨俺泽@地大聲道:“《白鹿原》的陳老師?”緊緊握住身材高大的陳忠實粗大的手。坐下,聊天氣,聊創作,后來聊起了《白鹿原》....。。而我,多數時間在傾聽。薛大哥向陳老師推介說我正在出一本集子,陳老師接過話淡淡地笑著、鼓勵著。那時的我畢竟二十五六歲,年輕莽撞,竟接過陳忠實的話茬:“陳老師,能不能把你剛才說的那句話寫給我?”順手遞過筆。陳忠實接過筆呵呵一笑,直接寫下了“贈黃剛:不懈·獨立。陳忠實!辈痪,“不懈·獨立”的勖勉便印上了我的第一本著作 《燈火闌珊時》的扉頁,也深刻在我的心扉。
后來我才恍然大悟,正是因為“不懈·獨立”,先生用六年的光陰煎膏熬脂,在灞橋西蔣村老家筆耕出一部50萬字的煌煌巨著《白鹿原》,一本可以死后當枕頭酣眠的大書!回憶往事,首編《白鹿原》的《當代》雜志責任編輯常振家說:“《白鹿原》是一部大作品,已經好多年沒有看到這樣厚重的小說了!我忽然有了一種當年閱讀《靜靜的頓河》《戰爭與和平》時的感覺!焙髞,雖然《白鹿原》的單行本也出版了,但還是屢經周折才登上“茅盾文學獎”的殿堂!汪兆騫先生披露,《白鹿原》在《當代》的橫空出世,“給一度沉寂的新時期文學帶來了震撼與信心,它告訴世界,我們民族的文學思維并沒有停滯,作為社會良知的作家,也從未放棄對時代精神價值的嚴肅思考!钡是“不斷聽到來自上面有關領導一些若隱若現的指責、批評!苯裉,時間的裁判告訴世人:刪除、指責、批評,甚至禁拍影視的阻力,都無法抵擋這部大氣磅礴的“詩史性”巨著的魅力!栋茁乖烦霭嬷两,已公開發行逾500萬冊!
1994年與陳忠實第一面至今,一晃便是22年。但每次回老家,我幾乎都要與陳老師坐坐,靜靜地聽他滿口的秦腔,聽《白鹿原》靈感的由來,以及氤氳在他心底的苦難和達觀;端詳他滿臉溝壑一樣的皺紋,傾聽掠過皺紋的那一溝溝風,悠然恬淡或滄桑凌厲;觀察他點燃雪茄時裊裊飄繞的煙霧,濃釅的煙草味裹挾著泥土、世事或者文字復雜的味道。
翻開日歷,我看見了先生的謙遜、豁達:《文化中山》創刊兩周年之際,通完電話不幾日,散發著翰墨之香的題詞凌越數千里,將先生的欣喜與祝福從關中傳遞給偉人故里的千萬讀者。而他,分文不!翻開日歷,我看見了先生的關愛、厚樸:前往延安采風,我途經西安與先生匆匆一晤。獲悉我將出版散文詩集《陽光不銹》,陳老師欣然允諾題寫書名。第三天前往機場準備返程的途中,我意外地聽到先生熟悉而和緩的聲音——“字寫好了,小黃”。面對先生的那一刻,激動的我一時凝噎雙眼濕潤,先生卻笑呵呵地說:“還要趕飛機,別讓朋友等了!
直到今夜,我才敢輕輕地對你說:陳老師,《陽光不銹》早已出版,只獲了市級的 “五個一工程”獎。你贈我的那四個字——“不懈·獨立”,一直藏在我心底。
夜已深,只有鍵盤聲在書房回蕩。
抬眼望壁,陳老師手書的“魏晉風骨,漢唐氣象”四尺翰墨映入眼簾。我似乎再次看見了先生滿臉的溝壑、燃燒的雪茄、睿智的眼睛,也看見了一位好作家、好老師、好老漢——陳忠實。我輕敲出一行字:鹿鳴原上,詩史亙綿千秋;德布神州,風骨延宕萬里,并默默對先生說:“陳老師,請接受這兩行膚淺菲薄的祈禱與敬意!明天,希哲兄會代我奉送到您的面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