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1997年我在《小說界》發表作品,距今已經20年了?赡芎芏辔业耐g人都有一個共同的感受,就是搞不清這20年我們是怎么過來的,好像每走一步都很清楚,但是籠統地回頭看,就會有一種云山霧罩的感覺,心靈、耳目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懵懵懂懂看不清自己的來路。我常常有這樣一種感覺,就覺得我們每個人的一生,從細處看都是很清晰的,呈現了一種具體的、類似現實一樣的存在,但一旦從整體上來把握,就會顯得很抽象,有一種魔幻感?傮w上說,我認為我們每個人的一生都是一場“魔幻現實”,細部是真實的,整體上顯得很魔幻。
自然,我年輕時是不會意識到這一點的。大體而言,我那時在寫作上是清楚有力的,也可以說是溫綿無力的,無論如何,那時我的眼睛是向前看的,偶爾回頭看,看到的從前也是片段式的。我認為片段式的寫作并不難,難的是,等我到了40歲左右,我突然生出一種本能,也許是欲望,愿意從總體上去把握一些事物,好像那時我的視野突然打開了,能看到更遠的地方,能感到那種整體性,當我試著去描述這種整體性時,我發現自己還不具備那樣的能力。我是后來才知道,這其實是中年人的特征。
中年人的狀態并不是懶散、疲沓,而是進入更廣大的時空后,隨著肉身沉重,很無奈的,帶來了心胸開闊、視野開朗。伴隨著這種開朗的,是人置身于復雜事物里,面對人生、人世、命運時的那種左右搖擺,猶豫不定,一切都是混沌的,是看到細部就沒有整體,展望遠方就沒有細節,是軟弱無力,一聲長嘆,是那種蒼茫感。
多年來,我竭盡所能要把這種蒼茫感植入我的文字,但太硬了,我并不滿意。我想我還沒有找到恰當的表達方式,就是那種水到渠成的,是從我的生命里、胸腔間自由呼出的氣息,通過我的手指,變成那種自由自在的文字。我認為我一直在努力,雖然我看上去沉默不語——順便說一句,我從不認為沉默是值得贊許的,在任何時代,沉默都是有風險的,是要付出代價的,尤其在我們這個眾聲喧嘩的時代,每個人都在試圖發出聲音,在刷存在感,生怕被人忘記,由此帶來的一個荒謬的事實是——所有人都在被他人忘記,弄出再大的聲響,哪怕再大的悲劇,不消一兩天也會被淹沒、被忘記、被娛樂。大體而言,我們這個時代,是每個人都在發聲,事實上是沒有聲音的;每個人都在刷存在感,事實上沒有人存在過。就這一點而言,我認為沉默至少是可貴的,因為它沒有制造噪音,雖然它同時也是一種病,一種很可怕的、很執拗的,大浪淘沙之下不懼怕被淹沒,事實上最終也還是會被淹沒的一種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