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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文學評論家、文學史家張炯:
張開雙臂赴戎機 炯目研修文與詩
張炯近照
張炯所獲魯迅文學獎獎章“張開雙臂赴戎機,炯目研修文與詩!敝袊缈圃簶s譽學部委員、中國作協名譽副主席張炯,少年從戎,青年學文修藝,后從事文學理論、中國文學史的研究,是我國當代著名文學理論家、評論家、文學史家。他迄今已出版論著20余種,編有《張炯文存》10卷。主編有《中國文學通史》12卷及其他著作上千萬字。82歲高齡的他,目前仍筆耕不輟,論著不斷,今年還出版35萬字的新著《文學透視學——文學理論體系新探》一書。
八月一個悶熱的午后,記者依約來到中國社科院位于北四環外的職工宿舍采訪他。這間位于一樓的三室兩廳,進門就是滿眼的書籍,每個房間,包括兩個陽臺、過道都擺滿了書柜,甚至床底下也擺滿了書籍,徹底被改造成了大書房。張炯喜歡在這里閱讀、工作,與友人交談。
在四壁擺滿了書柜而略顯擁擠的客廳,在裊裊的茶香和書香中,這位須發皆花白的老人與記者興致勃勃地聊了3個多小時。他的記憶力甚好,特別喜歡談戰爭歲月,似乎仍歷歷在目。他總謙虛地說,自己是從戰士成長為學者,道路坎坷,所以更要努力。
從編寫中國文學史走上學術研究道路
記者:您什么時候開始對文學感興趣?最早的文學作品是什么?
張炯:小時候,父親外出抗日,我隨母親住外祖父家,他家藏書很多,不但有《左傳》、《昭明文選》、《古文觀止》、《東萊博議》、《三國演義》及魯迅、冰心、丁玲、王魯彥等的選集,甚至還有線裝書《二十四史》等。這些書使我知道了中國歷史上和世界上的許多事情,也培養了我最初的文學興趣。
我最早發表的一篇評論發表在1948年12月的地下月刊《駱駝》上,評的是蘇聯作家安特萊耶夫的小說《表》。當時我念福州三一中學高一,朋友中有兩個地下共產黨員,介紹我參加編輯這個刊物。后來又介紹我入黨,1949年春被派到農村搞武裝斗爭,成了游擊隊員,直到跟解放軍會師。
1951年我調入福建軍區的機關工作,因為生活相對安定,又有圖書館,我利用晚上業余時間借閱書籍閱讀。期間我讀了不少文學作品,可以說多少打下了學文學的根底。
記者:1955年,您考入了北京大學文學系,在大學期間您寫的小說《千樹萬樹梨花開》在校辦的文學刊物《紅樓》創刊號頭版頭條發了,很受歡迎,刊物銷了4000多冊。當時是不是更想當個作家?
張炯:是的。我原來就想當作家。所以報考新聞專業,希望當記者更多接觸社會生活,利于當作家。但我拿到錄取通知晚,到學校報到時,才知道先到學校的同學謝冕幫我改了文學專業。他說,文學專業比新聞專業擁有更多知名的教授(笑)。
《千樹萬樹梨花開》是我寫的短篇小說,《紅樓》還因此吸收我當編輯。北大百年校慶,編輯紀念文集《北大風》還把這篇小說收在里面,與胡適、俞平伯等名家的作品排在一起,倒是我當年料想不到的。
記者:那您是怎么走上文學評論道路的?您能談一談嗎?
張炯:1958年大躍進時期,學校動員學生批判老師教學中的所謂“資產階級觀點”。我們1955級同學認為,與其去批判老師的觀點,還不如利用暑假期間自己寫一部學習用馬克思主義觀點的中國文學史。當時費振剛和我被推舉任編委會正副主編。大家奮戰36天,以大躍進的速度寫出了80萬字上下兩卷。人民文學出版社很支持,出版時封面印成紅色,被稱為紅皮文學史,學校列為科研兩大成績之一,陳毅元帥還寫信表揚我們。
但書中觀點有些“左”和簡單化,對歷史名人否定較多,所以1959年學術界討論文學史書寫時,受到何其芳和周揚的善意批評。我們覺得有道理,決定重寫。這就是1960年出版的四卷本120萬字的《中國文學史》,被稱為黃皮文學史,并被教育部定為大學文科教材。
這兩套書編寫過程中,我除了參與近代文學部分的撰寫和全書的審稿、改稿外,全書的《緒論》和《結束語》也是我起草的,初步鍛煉了我從事學術研究的能力。
不過,大學畢業時,我還沒有打消當作家的夢。我填寫的志愿中,第一志愿是聽從國家分配,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第二志愿是到報社當記者,第三志愿是到作協的刊物《人民文學》或《詩刊》當編輯,主要就是想去搞創作。但因為中國科學院文學所有優先錄取權,我與十多位同學被所長何其芳挑中。當時文學所名家薈萃。我先被分配到美學家蔡儀當組長的文藝理論組,參加他主編的《文學概論》的編寫工作。當時文學所,還有唐弢主編的《現代文學史》,余冠英主持的《中國文學史》。這三套書都是當時周揚親自領導編寫的大學文科教材。
由此,我只能走上了文學研究之路。
記者:您上世紀80年代參加編寫《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卷》,1997年你主編的《中華文學通史》10卷等都是巨著。后來主編的《中國文學通史》12卷更是我國文學史研究的一座豐碑。您能介紹一下嗎?
張炯:80年代文學所很重要的一件工作是組織編寫《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卷》。這是我國首次編輯出版《大百科全書》!吨袊膶W卷》的主編是周揚,現代和當代文學部分由王瑤、朱寨負責,我和謝冕、郭志剛協助朱寨。到了新世紀,《中國大百科全書》要出第二版,住醫院的季羨林先生擔任主編,找我和傅璇琮擔任副主編,我負責起草了《中國文學》這一大條。
1997年出版的《中華文學通史》十卷,是我擔任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兼少數民族文學研究所所長后,組織兩個所和所外的百多位專家學者共同完成的大項目,由我和鄧紹基、樊駿任主編,首次把各少數民族文學和臺港澳文學納入編寫。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首發式上,鐘敬文、馬學良、朱寨、費振剛、嚴家炎、謝冕等文學史專家都給予肯定和鼓勵,也提出進一步修改的意見。修改、補充的《中國文學通史》由我和鄧紹基、郎櫻任總主編,共12卷600萬字,成為中國社科院推出的重大科研成果之一。這部通史從古代貫通到當代,擴大了文學史的研究領域,填補了研究的許多空白,資料更加翔實豐富,對作家作品和文學流派、運動的評價也更求允當。
治學態度深受學術大家影響
記者:您接觸了很多學術大家,他們對你有哪些影響?
張炯:北大的名師有楊晦、朱光潛、王力、吳組緗、林庚、王瑤、魏建功、朱德熙、季羨林、任繼愈等都教過我們。他們傳道授業、誨人不倦的精神,我永志不忘!全國的名家茅盾、周揚、林默涵、邵荃麟、鄭振鐸、何其芳、蔡儀、荒煤、錢鍾書、錢三強、張光年、馮牧等等,我也不同程度有接觸。他們的治學態度、精神都令我欽佩,對我影響很大。
記者:能回憶下這些學術大家令您印象深刻的事嗎?
張炯:北大中文系主任楊晦先生,我登門請教,他不止一次都跟我談三個小時之久,真叫“誨人不倦”!在文學所,蔡儀是我的導師,他從不睡午覺,治學嚴謹,每個概念、每句話都講究邏輯嚴密、科學,給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記得我剛到文學所時,要就學習《毛澤東選集》寫一篇學習心得,黨支部書記王平凡要我把自己寫的稿子拿去向蔡儀請教。蔡先生第二天把稿子退給我時,在3000字的稿旁竟提了18條意見。有的涉及語句邏輯,有的涉及內容的欠嚴密。其認真和科學的態度不能不叫我感動。
何其芳平易近人和提掖后進的熱情,也使我永遠不會忘記。1960年,《文學評論》要我把評論歷史劇《甲午海戰》的發言稿寫成文章,我花了一整天,寫成一萬字的文章,被采用了。但清樣卻只剩下七千字,說是所長其芳同志親自刪改的。我那時年輕氣盛,便貿然去到他家詢問。進門后才知道他發燒了,躺在床上。他見了我立即從床上起來,讓我說說對刪節的意見。他還拿出原稿,一段一段說明他刪改的理由。還說,如果我實在有意見,也可以恢復一些段落。他特別說,“評論要有分寸,你不能把《甲午海戰》跟席勒的《陰謀與愛情》比,席勒的劇本是世界名著。你寫作品評論必須讀許多世界名著,才能很好進行比較!蔽倚膼傉\服。后來他開出三百本世界名著的書單,讓全所年青人都讀。
還有錢鍾書先生,他說自己從8歲起每天讀書不少于8小時。他的博聞強記,令人欽佩,他寫的《管錐編》就引用了4800多種書。記得我到文學所時,他還不到50歲,經?梢砸姷剿恐芏急骋话鼤給圖書館,再借一批。一次我請教他一個問題,他告訴我這問題在哪本書哪一頁里,我一查果然如此。
還有很多很多類似的細節,這些學術大家對我后來的治學和人生影響都很大。
記者:《中國當代文學60年》、《論馬克思主義與文學》、《中國文學通史》12卷、《世界華文文學與中國》、《中華文學發展史》3卷、《新中國文學史》等等,都是您在離休后寫的。您一直沒有停止學術研究,是不是也是受學術大家的影響?
張炯:是,蔡儀先生80多歲了還每天工作很長時間,他的很多著作是80歲后寫的,是我們的榜樣。我也基本不過假日,包括春節等。我想,只要能工作,我就工作,就像周總理說的,共產黨員要活到老,學習到老,戰斗到老,我也希望自己也能努力去做。
我是中國社科院第一、二屆學術委員會委員,所以2006年73歲才正式退休!拔母铩笔晡覜]有可能從事研究和寫作。退休后,我更覺時間的珍貴!我每天上午9點到11點,下午3點到6點,除非去外面參加學術會議等,一般都在書房工作。有時趕文章,晚上也會加班。
活到老,學到老,工作到老
記者:上世紀80年代以來,您評論過200多位作家的作品,您怎么擠出時間讀他們的作品呢?
張炯:我那時擔任當代文學研究室主任,讀作品是我的本分工作。我每天都有相當的閱讀量。除了讀作品,還要讀報紙、刊物和一些書。我一般都是中午和晚上讀報紙。20多年前,我就學會了用電腦寫作。我評論的作者和作品,總要閱讀人家的作品后才動筆。
例如80年代因為我妻子王淑秧研究丁玲,拉我參加研究。我就比較系統地閱讀了丁玲的作品和有關文章,先后寫了系列評論。后來人民文學出版社把我們兩人寫的文章合出一本集子,題為《美·真誠·樸素——丁玲創作論》。我還主編《丁玲全集》并寫了序。我寫四萬多字的《程樹臻論》,也讀了程樹臻發表的全部小說。新世紀廣州部隊詩人韓笑去世,賀敬之同志讓紀鵬同志捎話叫我為韓笑寫篇評論。韓笑同志一生出版過38本詩集。我讀了他的三卷厚厚的詩文集計160萬字,最后寫成評論2000字在《文藝報》發表。評論工作就是這樣,不讀怎么能產生見解呢?!我給深圳作家彭名燕、林雨純、張俊彪、張黎明也寫過評論。
記者:您最想對年輕人說的是什么?
張炯:我最想對年輕人說的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獲。只要勤奮,總會有收獲。
記者:您現在還在從事什么研究,寫什么著作嗎?
張炯:離休后我除了編著文學史,還把文學理論重新撿起來,用三年時間寫了《文學透視學——文學理論體系新探》。(他從放滿資料、書籍、電腦的書桌找出一本樣書,他指給我說:這就是我最近剛拿到的樣書,今年7月出版的。我翻閱這本書主要參考書目多達近5頁。)
現在我還在主編10卷本600多萬字的《中國分類文學史創新書系》,已經進行兩年了,預計明年出版。我還參與《大百科全書·中國文學卷》第三版的編寫,任副主編。因為這次是按學科分卷,詞條由2800多條增加到12000條,工作量很大,今年剛開始,有望在兩年內完成。
■人物小傳:
張炯,1933年11月出生,男,漢族。1960年畢業于北京大學中文系。曾任《作品與爭鳴》月刊主編、《評論選刊》雜志社社長、《文學評論》雜志社社長兼主編、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兼少數民族文學研究所所長、中國社科院學術委員會委員和榮譽學部委員、中國作家協會副主席和名譽副主席,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和世界華文文學學會名譽會長。
著有評論集《文學真實與作家職責》、《新時期文學評論》、《文學的攀登與選擇》等;專著《創作思想導向》、《新時期文學格局》、《社會發展與中國文學》等共21種;主編有《中國當代文學講稿》、《新中國文學五十年》、《新中國文學史》(兩卷)、《中華文學發展史》(三卷)、《共和國文學60年》(四卷)、《新文藝大系·理論·史料集(1949-1966)》;與人共同主編《當代文學新潮》和《中華文學通史》(十卷)、《中國文學通典》(四卷)、《海外華文長篇小說書系》十二卷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