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海子,離開我們已經整整24年。 1989年3月的一個黃昏,25歲的詩人選擇將自己的生命終止,讓它永遠地定格在了那一瞬間。
時間的潮水洶涌向前,它沖擊著過往的一切,卻還讓我們不斷地回味海子的詩篇。每一次重讀,都仿佛一次心靈的洗禮,一次生命的領悟。年輕的海子,讓我們常讀常新。
這個從村莊里走出來的年輕人,在15歲考上北大以前,一直生活在故鄉小村。盡管后來,他成了都市人,成了讓人尊重的大學教師,但海子卻從未融入到沸騰的都市生活中去。他的心,從未離開過自己的小村莊。那村莊,是真實存在的故鄉和想象中的故鄉的結合體,是海子畢生追求的安身立命的所在,是他一生都為之魂牽夢繞的幸福的天堂。
在海子的村莊里,曾經,一切都那么美好。村莊里,有靜靜的月光,有圣潔的小鹿,有無邊的麥地,有裊裊的炊煙,甚至一棵秋天里的花楸樹,都讓詩人感到幸福不已。
看看海子的《月光》吧!“今夜美麗的月光/你看多好/照著月光/飲水和鹽的馬/和聲音”這樣的月光,是屬于鄉村的,它寧靜得有些神秘,它籠罩著鄉村的世界,也籠罩著詩人的內心。
“不要說心中有一個地方/那是我一直不敢夢見的地方/不要問/桃子對桃花的珍藏”詩人惴惴地,像一只敏感的小鹿。那個內心里隱秘而柔軟的地方,也許盛放著愛情,也許盛放著理想,總之,美麗得讓人簡直不敢想象。
“不要說死亡燭光何須傾倒/生命依然生長在憂愁的河水上/月光照著月光/月光普照/今夜美麗的月光合在一起流淌”古人不見今時月,今月,卻曾經照古人!短暫的生命,所從何來,又要向何方而去?海子的那一片如水的月光,映照出了詩人生命的哀愁與感傷。
在海子的村莊里,盛滿了他關于幸福的全部想象。這樣的幸福,是塵世里的幸福,是詩人極力想要抓住,然后,卻又極力摒棄的。海子的一生,都在這樣現實與想象的矛盾中痛苦地掙扎。
畢竟,是那么年輕的生命!在《幸福一日·致秋天和花楸樹》一詩里,詩人大聲地宣告:“我無限地熱愛著新的一日/今天的太陽/今天的馬/今天的花楸樹/使我健康/富足/擁有一生/從黎明到黃昏/陽光充足/勝過一切過去的詩”有了燦爛的陽光,就足夠了!只是我們不知道,像這樣的自在自足,無所要求的日子,在海子的生命里究竟有過幾天?
為著這塵世里人人皆有的幸福,海子也曾試圖做出巨大的努力。他要重建自己幸福的家園。他甚至要放棄沉思和智慧,就那么平靜地面對眼前的村莊。
“放棄沉思和智慧/如果不能帶來麥粒/請對誠實的土地保持緘默/和你那幽暗的本性/風吹炊煙/果園就在我身旁靜靜地叫喊/雙手勞動/慰藉心靈”
也許,沉湎于精神世界里的海子,太需要現實世界里的撫慰了。在現實世界里,他就像一個單純的少年,要求得永遠是那么少,一個小小的村莊足以讓他滿足。在小小的村莊里,他喂馬,劈柴,間或走出去,周游世界;在小小的村莊里,他只關心糧食和蔬菜。然而在精神的世界里,他所要求的幸福,純粹而簡單的幸福,卻又是那樣難以實現。于是,短暫地在現實世界稍作停留后,海子總是又獨自地回歸到自己的精神世界。
“陌生人/我也為你祝福/愿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終成眷屬/愿你在塵世獲得幸福/我只愿面朝大海/春暖花開”
年輕的詩人,內心里其實多么固執!連陌生的人都得到了祝福,他卻情愿自己切近了這幸福,又遠離了這幸福!這個自小生活在內陸鄉村里的孩子,卻又自詡為大海之子。大海的盡頭是什么?是他心目中遠離塵世的幸福彼岸嗎?為了這難以企及的幸福,海子終生眺望。不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時日里,他是否看到了那屬于他自己的春暖花開。
海子的村莊,更多的時候,也盛滿了哀傷、困惑和無奈。
“在五谷豐盛的村莊/我安頓下來/我順手摸到的東西越少越好/珍惜黃昏的村莊/珍惜雨水的村莊/萬里無云如同我永恒的悲傷”
寧靜祥和的小村莊,五谷豐盛。然而,那個自稱是“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的情人”的海子,卻讓自己“順手摸到的東西越少越好”。海子的一生,摒棄了對物質的渴望。據說在他生前,在他的房間里,找不到電視機、錄音機甚至收音機。他既不會跳舞、游泳,也不會騎自行車。他寧愿自己在貧窮、單調與孤獨中寫作。這個大自然的孩子,他永遠都只屬于他的村莊,在那里,天空澄澈高遠,萬里無云,在那里,他終生思索著人之為人的價值。他沉思沉醉,遨游于夢幻中的無何有之鄉。
“面對大河我無限慚愧/我年華虛度/空有一身疲倦”
“在七月我總能突然回到荒涼/趕上最后一次/我戴上帽子/穿上泳裝/安靜地死亡/在七月我總能突然回到荒涼”
永遠都在沉思的海子,終于累了!于是,他選擇了永恒的休息。他留給我們的村莊,永遠都是一派明麗。那個小村莊,那個永遠春暖花開的小村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