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讀《新京報》,看到為紀念央視“東方時空”欄目開播20周年所寫的一組文章。這組文章寫得很“平視”。通過時間、崔永元、白巖松、敬一丹、柴靜等“欄目功勛”的點滴記憶,讓我們捕捉到這一欄目的功成名就,其實就在于“平視”的定位與“說人話”的路徑。這使我想起15年前的1998年:任職于北京舞蹈學院的我,應時間之邀成為一期“東方之子”的訪談對象,開播時只有不到10分鐘的畫面是從近2個小時的訪談中剪輯的。那時并不明白欄目組為何會那樣“剪輯”,總覺得有不少“精彩”成為遺珠之憾,F在似乎明白,時間他們要的是“說人話”。
“平視”是時間他們在討論欄目開播之前就明確的定位,是他們立志改進傳媒大鱷慣于“俯視”蕓蕓眾生的變革舉措!皷|方時空”欄目開播的巨大成功固然有很多原因,但在20周年紀念的盤點中強調“平視”和“說人話”的意義,我以為對我們當下的文化建設也是很有針對性的。事實上,我們文化工作者努力實踐的“三貼近”和“走轉改”,也就是要形成“平視”的態度和“說人話”的風范。在這個意義上,“平視”也可以理解為“平民的視角”。說句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話,不能“平視”的文化何來“平常心”,不說“人話”的文化又何以能“化人”呢?
平視,不僅是一種視角定位而且是一種心態定位。比如習慣于“俯視”視角就往往在深層次維系于心態的“傲視”。為什么會“傲視”?是“勞心”優于“勞力”的認知積淀?還是“文雅”高于“俗!钡膬r值鎖定?可能還有“救世”、“化人”的自命不凡。其實,媒體人有時不能“平視”無關于個人品性,而是體現為主流媒體的角色扮演,體現出曾經蕓蕓眾生對主流媒體“話語控”的貼耳俯首。時至今日,我們可以看到“平視”已成為主流媒體幾乎所有欄目的視角定位和開播理念。我當然也相信這其中有蕓蕓眾生“收視率”的互動效應,我還相信這是主流媒體在一個“人人都有麥克風”、“人人都在搶鏡頭”的互聯網時代的自我調適。
由此看來,20年前“東方時空”的開播理念具有開風氣之先的意義,也可以說是具有前瞻性的。在人類社會出現分工,在“勞心”的文化工作成為一項專門的職業后,如同許多職業的技術化追求和專業化執守一樣,文化的建設與發展也格外強調遵循自身的規律,而這個“規律”又往往被指認為這一職業已經“內在化”的某些“發展程序”。文化“發展程序的內在化”,根源當然在于數千年文脈沿革體現的某種“邏輯”,更在于這些其實并非一成不變的“邏輯”成為職業文化工作者必須習得、進而必須遵循的“法則”。有“邏輯”壯膽又有“法則”撐腰,我們有時就難免把身段架起來,把目光揚起來,隨之也就難免把腔調擺起來了!
實際上,“平視”不只是文化工作者從事文化建設應有的一種視角和態度,它其實在更深層面上維系著文化發展的規律。體現在文化“發展程序內在化”中的某些“規律”,其實是人民群眾社會實踐的文化積淀。這一點,毛澤東70年前《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申說的“源泉說”,就不僅道出了文藝創作的真諦,也點明了文化建設的經綸。試想,面對“社會生活”這“唯一源泉”,我們有什么理由不“平視”?有什么理由不“說人話”?舍此又何以去談文化建設“以人民為中心”?現在幾乎所有的文化人乃至整個社會都在講“文化自覺”,也有人強調文化人更應有“文化先覺”。在我看來,“文化先覺”可能不是文化智者先天、先驗的某種體察或覺悟,而是基于平視的視角、放下身段的態度以及與大眾實話實說的溝通,是在這一前提下對現實的深度體察及對發展趨勢的高度覺悟。
說人話,其實是“平視”視角的伴隨之物,也是它的認證之物。文化管理工作者的“說人話”,是指不要講不著邊際的空話、言不及義的廢話、恍如隔世的老話和人云亦云的套話。為什么會有空話、套話,有學者指出在于管理者眼中沒“料”,心里缺“思”,口上無“語”。這時的空話、套話往往又以老話、廢話的方式出現,而這歸根結底又是不能“平視”、不能“貼近”、不能“放下”惹的禍。所謂“講人話”,就是講大家都能聽得懂的話,就是用大家都能聽得懂的語言來表達自己的看法和主張,就是要努力講好“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的話。也因此,能否“講人話”是能否“求真務實”地工作的一個重要方面。在這里,“講人話”的“務實”是“求真”的必由之徑,而“求真”則是“務實”的必然取向。
在“互聯網生存”的全媒體時代,“說人話”不可避免地會遭遇網絡流行語的“造詞”和“撰體”運動。一時間,傷不起、有木有、拍磚、灌水、給力、hold住……摩肩接踵,咆哮體、私奔體、高鐵體、撐腰體、藍精靈體、趙本山體……前赴后繼。這其間有官員的話語被調侃,也有藝人的臺詞被擴放:“至于你信不信,我反正信了”、“這個可以有。這個真沒有!”等廣為流傳并處處套用。藝人趙本山的小品名句與古典詩詞“穿越”組合,形成了“本山體”;詩人余光中的《鄉愁》被網友的“憂世”情緒灌裝,形成了“光中體……
有學者認為,出現在“微博”時代的無厘頭網絡語言,是一種被壓抑心理的釋放,是寓于娛樂精神之中的叛逆思想,是戲謔、嘲諷、無奈中的“吐槽”和“療傷”。正是在網絡這個“真面隱去”空間里,正是在這個自由空間里的自由表達,才使得不同于日常用語的網絡語體迅速地鍥入了生活并成為釋壓、療傷、泄怨的通道。與之相反,處在媒體聚光燈下的不少“新聞發言人”,從原本說不好“人話”而屢出“雷語”的尷尬,步入了“防火防盜防記者”的“失語”的惶恐。以多部電視劇引起大眾關注的編劇高滿堂,在談到自己的創作時曾說:“我的創作不是從‘雅’開始的……《闖關東》、《溫州一家人》等都是從通俗視角切入的。但在全劇的終極目標中,我追求對時代精神文化的引領,企圖通過通俗的故事表現出更高尚的精神境界和人文情懷。也就是說,我的表述是通俗的,抵達是高雅的!边@段話不僅表達出一位文化工作者“平視”與“說人話”的經驗之談,而且申說了自己切入視角的“務實”乃是為了“求真”,是通過通俗的表述實現高雅的抵達!
高滿堂所謂的“通俗視角”,指的就是“平視”的定位加上“說人話”的路徑;高滿堂“通俗表述”和“高雅抵達”的追求則告訴我們,文化工作者的“說人話”不是為“說人話”而“說人話”,不是“嘩眾取寵”也不是“招搖過市”,不是“以淺薄示天真”更不是“拿肉麻當有趣”!罢f人話”的基本內涵一是通俗易懂,二是通情達理,三是言簡意賅,四是語近旨遠。由此而言,說人話、說有意義的人話、說導人歸真引人向善教人趨美的人話,是“說人話”的價值取向和目標追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