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話題:雅俗之辯
小品化的劇場藝術值得考量
2013年央視春晚,有兩個小品因出自同一個演出公司引起了觀眾的熱議,這是開心麻花繼去年入選春晚之后的第二次,使全國人民都知道了麻花這個北京的民營戲劇團體。開心麻花成立于2003年,經過9年多的經營,在京城積累了觀眾群和知名度。北京市文化局最新的統計顯示,大大小小的民營演出機構在京城有500家,這個數字占到文藝院團總數的9成以上,扮演了演出市場相當活躍的角色,成立較早的麻花應當算是這其中的佼佼者。
但無論是麻花劇團,還是其他小劇場藝術,近年來一直受到專業角度的質疑。首先,西方的小劇場運動在19世紀末產生時,是一種探索性質的藝術革新和實驗活動。中國的小劇場藝術從上世紀80年代的戲劇危機當中萌生,其特點有二:一是在話劇觀眾銳減的情況下把演出從大劇場搬到小劇場,二是在思想解放的背景下迅速吸收了西方現代主義反叛傳統的精神,在題材與形式上有別于現實主義,因而一開始就具有實驗和先鋒藝術的面貌,對轉型期中國社會的命運也充滿著一種形而上學的思考和人道的關懷。但是,隨著上世紀90年代市場經濟的興盛,文化的反思意識逐漸退場,被商業大潮裹挾后的小劇場藝術,不再具有實驗色彩;蛴捎谏嬎,或出于盈利目的,小劇場的舞臺以高票房為標的。其次,當前這種小品化的劇場藝術值得考量。小品本是戲劇的一種元素訓練方式,自它在電視晚會中登場,便頗契合觀眾的口味,而由于電視媒介廣為傳播,小品(主要是喜劇小品) ,備受中國百姓追捧;蛟S是電視小品的成功效應使然,不少小劇場藝術取材于報刊熱點,以一種類似于活報劇的方式呈現,逐漸形成了快餐式的、調侃式的面貌,樣式簡陋卻頂著話劇的帽子,終究不是戲劇藝術。如果說,戲劇是雅,小品是俗,實驗、先鋒是雅,通俗、流行是俗,這便存在著雅俗之辯的問題。
從戲劇史上來看,戲劇的雅與俗是辯證的。14世紀的英國作家喬叟的《坎特伯雷故事集》今天被封為英語文學開端的經典著作,曾被視作淫穢小說。其后英國的戲劇大家莎士比亞的許多作品中也有一些當時粗俗的俚語和下流話,起初被認為是俗而不是雅。法國人文主義的杰作《巨人傳》中夾雜了不少社會下層的行話,一些段落庸俗粗野。至于俗和雅的關系在現代主義藝術登場之后則更加糾結。1896年,法國劇作家雅里的《烏布王》上演,這出戲猶如一桶瘋狂炸響的語言爆米花,將傳統戲劇的所有要素全部顛覆,批評者稱其為荒誕不經的鬧劇和滑稽劇。但這部戲劇,也是拉伯雷式的狂歡在現代戲劇的一次變更與復活,它使現代戲劇從此改弦更張,預言了一個無意義言說時代的降臨。而雅里自創的“啪嗒學”則引導了“后現代”的解構浪潮,開啟了達達主義、超現實主義以及殘酷戲劇的先河。
具體到中國話劇這個命題上,我們只有一百余年的話劇史,我國的經典劇作和作家與西方難以等量齊觀。西方有強大的戲劇傳統和結構完整的戲劇殿堂,由此產生的顛覆與解構自然有可供庖丁解牛的對象。但客觀地說,中國的戲劇殿堂尚未完全建立起來,話劇與大眾的結合遠遠不如西方那般有著豐富的劇場藝術。比如在中國最有影響力的曹禺與老舍的戲劇,更多的是負載了歷史與政治的內容,純粹的話劇藝術的構造不完備、不豐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們的戲劇藝術還屬于未完成。20世紀80年代以降,中國戲劇在危機的逼仄下有所警醒,面貌大改,此種情勢下呈現的更多是對西方現代戲劇的移植與變形。面對這樣一個不那么健壯甚至是貧血的肌體,如何能提及摧毀,又怎么去解構呢?事實上,中國戲劇還沒真正樹立起經典的概念時,泛經典以及經典的解構意識卻一起進來了,這是中國當代戲劇的軟肋所在,不少專家從根上質疑的正是這點。
其實,小劇場藝術按照學界的歸類應屬于后現代文化,F代主義藝術的特征是把圣殿放倒,界限砸碎。后現代主義藝術在商業的強心劑之下,就是美國學者尼爾·波茲曼早在1986年已經預言的“娛樂至死” ,這個空心化和碎末化的美學謊言屬于“全球化”的問題之一,但是西方依舊有后現代主義的戲劇大師,如彼得·布魯克等,因為其豐厚的戲劇遺產足以滋養它自身的發展鏈條,但我們的這個鏈條并不明顯。即使是美國的商業戲劇,也沒有如此簡陋化,他們是在游戲,即使解構,也是按某種規則與方法進行解構。遺憾的是,我們的小劇場只是擅長將時事熱點、流行話語揉進故事,更多的是在利用人的負面心理做文章,許多所謂的解構,既沒有方法,也沒有邏輯可言。
如果要解決俗和雅的問題,還需要我們回歸到對古典主義、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戲劇理念的真正理解上來。受到歡迎的并不是作為話劇藝術的麻花劇團,而是演小品的麻花劇團。在諸多以“笑工廠” 、“笑坊”命名的民營劇團中,追求的是最高頻率的笑點和包袱,但別忘記,這方面西方一直有絕佳的先行者。從半個世紀前的喜劇明星卓別林到當下的“憨豆先生” ,那種荒謬與反荒謬之間的張力,那種笑中帶淚地批判現代世界的內涵,表面是俗,其實是大雅。當雅還沒建立起來時,俗無疑是簡陋的。由此看來,娛樂是雙刃劍,只有使娛樂擁有深刻的精神內核,才會有真正的話劇藝術誕生。那時,我們對端上餐桌的“食物”再也不用有不必要的疑猜。
(顏榴 中國國家話劇院《國話研究》主編、全國中青年文藝評論家高研班學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