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余華小說《第七天》的出版成為文學界的熱點。除了媒體和評論家的持續報道和關注,讀者也在微博等互動平臺上對小說展開熱烈討論,觀點呈兩極分化。有人贊賞余華以亂象叢生的社會現實作為對象,從現實出發,通過荒誕的敘述展現當代中國人實實在在的生存狀態。有人則批評《第七天》是“時評家對新聞的一份平庸剪報”,“有東拼西湊的嫌疑,使用的也都是近年來關注度較高的負面社會新聞的素材,看似頗有諷刺的意味,但實際上不痛不癢”!靶侣劥疅降膶懽鳌彼坪醭蔀椤兜谄咛臁繁辉嵅∽疃嗟囊稽c,而實際上,人們對余華的苛責,并不在于他在小說中寫到了眾多新聞事件,而在于他對現實素材采用的羅列式的處理方式。作家的超越性、文學作品有別于庸常人生的復雜性和洞見力在一個接一個的社會事件敘述中被淡化了。對《第七天》的爭論焦點,仍然指向中國作家不斷探索的一個難題:文學如何關注和書寫現實。
直面現實的勇氣和責任感值得尊敬
余華寫《第七天》就像和現實貼身肉搏,不同人的死亡與眾多社會事件一一勾連:強拆、死嬰、賣腎、高價墓地、警察毒打、男扮女賣淫等,以此串起一個個荒誕的故事。他以死人的視角來切入敘述,賦予作品寓言色彩,死后世界的平等友愛與現實世界的荒誕冷漠形成強烈對比,表達出對丑陋現實的諷刺。評論家張新穎從中讀出強烈的現實關懷,“在今天這個時代里發生的再奇怪的事情都不是新聞了,整個時代本身變成了一則新聞,而處在時代當中的每個人身邊發生的事情只不過是這個巨大新聞里面的日常生活!睆埿路f認為,余華是把社會事件當成日常生活來寫,觸及了這個時代中人講不清楚、不愿意講的東西,實際上反映了現實當中的人如何來理解這個時代的問題。
不止余華,“我們如何理解這個時代”這一主題在很多作家的作品中都被或顯或隱地表達、呈現出來。曾有一種看法認為,當代作家的創作脫離現實生活,創作的作品與普通人無關。這一觀點其實有一定片面性。近年來,很多中國作家在不斷嘗試用獨有的寫作方式介入現實。莫言在《蛙》中涉及計劃生育政策,賈平凹的《帶燈》反映村縣的上訪狀況,格非的《隱身衣》寫社會巨變中人們追名逐利的命運等等,他們嘗試以不同的方式穿透現實表面,試圖挖掘現象背后秩序的失衡和人性的變異,力圖呈現出現實的豐富和龐雜。這源于作家對現實的責任和擔當精神。拋開成敗得失不論,作家們直面現實的勇氣和責任感值得尊敬。
面對現實,作家有多大作為
當然,要在文學作品中有張力有深度地表現當代中國現實,抵達社會事件背后隱秘的人性深度,的確對作家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仡櫋兜谄咛臁返膭撟,余華說:“與現實的荒誕相比,小說的荒誕真是小巫見大巫”,“這個小說我寫了好多年……我總是落在現實后面,這幾年現實變化太快,生活在如今的中國,要做到文學高于現實是不太可能的!币徽Z道出作家在處理現實時面臨很多困難。評論家陳曉明認為,作家關注現實是需要的,但如何關注和書寫現實,在當下是一個難題。中國當下的現實充滿了復雜性和多樣性,它們豐富、生動甚至充滿矛盾。以前關于現實主義寫作的界定給作家的寫作規定了種種意義,但如今在失去一些絕對觀念后,如何處理現實,一直與作家的創作相碰撞。面對中國現實,作家還有多少想象力,還有多大的作為和可能性,是值得追問的。
現實給作家劃定了范圍,但也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作家在利用社會事件構思作品的時候,都會有自己獨有的切入角度和處理方式。作家劉震云在一次采訪中稱自己是生活的“搬運工”,只是老老實實地把真實的生活搬到作品中,但他也強調,在搬運的過程中,需要巨大的創造性和想象力,這是作者要做的工作。若干現實事件在作品中會形成新的風貌,這種風貌是由作者創造的?梢,如何在作品中“擺放”現實,即使對成熟的作家而言也是一種艱難的考驗,考驗著作家處理現實的能力、看待事物的方式以及對生活的認識。
從現實到文學的路有多遠
作家的寫作素材來自于他自己經歷的生活,也來自于媒體所描述的生活。中國作家處理現實的方式多種多樣,并沒有一種“終極方法”。作家寫作的起點可以始自荒誕現實,但更重要的是怎樣寫以及作家通過文學可以抵達何處。
歐陽江河談到余華的《第七天》時直言,中國當下現實確實比文學還要虛構,甚至還要文學;而文學本身的獨立性和文學語言的屬性決定了它能夠處理荒誕混亂的現實,只是我們在作品中讀到社會事件的感受,與在現實中聽到這些新聞時的感受,并沒有太多的不同,F實的復雜性在小說中被壓縮了,除了真實的反映現實,文學應該比它更復雜、更深遠、更具有精神引領的作用。評論家張檸認為,作家固然要關注他的創作材料,但更應關注這些材料通過鏈接時事的方式怎樣呈現在作品的審美形式里,他如何把歷史以獨特的美學風格傳達給讀者,使得作品不再是簡單的新聞式的記錄。
現實敦促作家去表現它。除去與現實“短兵相接”式的寫作或迂回曲折地表達,是否還有其他的道路可以嘗試?陳曉明認為,文學作品從根本上說是虛構想象,是文字的敘述,是面向內心、人性和命運?ǚ蚩、博爾赫斯、錢鍾書等人處理現實主要是通過虛構手法,他們更愿意進入人性和命運的拐彎處,在那里開掘一方自己的書寫天地。這或許是從現實走向文學的一種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