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二年,我在二十七軍七十九師服役,因為在《河北日報》發表過短篇小說《站崗》,被推薦到北京軍區舉辦的文學創作學習班學習,規定是每個野戰軍或相當軍級的單位各去二人參加,共四十六人。和我同去的還有八十一師的張憲一,他在《河北日報》發表過短篇小說《喜相逢》。
學習班是由北京軍區文化部主辦,具體負責人是北京軍區文化部副部長胡可(劇作家,一九五五年被授予大校軍銜),輔導組有魏巍(作家,軍區文化部副部長,大校軍銜),戈基(作家,長篇小說《連心鎖》作者),劉伍(軍區《連隊文藝》主編),胡朋(國家特級演員,胡可夫人)。
開學前幾天,主要是學習毛主席《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端正學員創作方向,樹立為工農兵服務的創作理念。之后,就是聽作家們講創作經驗和體會。
講課最多的是魏巍。在我的印象中,魏巍不善言談,談吐比較謹慎,開場白講過之后,就是讓學員們傳遞紙條提問題,由他來作解答。主要提的問題無外乎是,怎樣寫小說,如何寫散文,小說和散文有什么區別之類的東西。
時任解放軍文藝社社長的吳稚楠(后調任解放軍藝術學院院長)也講過兩次課。他講的內容涉及面很多、很廣,側重講創作要求,對優秀作品做文學評論。
我印象最深的是浩然。他先后到學習班來過兩次,講過兩次課。在見到浩然之前,我心里揣測,一個高產作家,肯定是一個沒時間修飾自己的人,相貌應是一個長發秀面,胡子拉碴的文學藝術家形象。其實不然,見面后才知道,他是一個四十多歲,非常干練的人。他,中等身材,留平頭,而且剪得有棱有角,屬于短平齊的發型,穿著很樸素。因為是晚秋的季節,每次來都穿一件“二踢腿”的舊呢子外罩,很舊,有的地方磨出了白線的痕跡來?瓷先ゲ幌袷莻著名的作家,倒像是一個農村的基層干部。
在我的記憶里,浩然非常健談,講話很直率,知識淵博,寫作經驗豐富,既有作家的睿智和聰敏,也有農民的坦誠和樸實。他粗略地講了自己由一個農村青年,從寫街頭詩,辦黑板報,到報社記者,到作家的過程。在言談話語間,他時刻流露出對農村的深厚感情,他多次談到農村是他的創作基地,農民的思想和生活是他的創作源泉。尤其是他的家鄉冀東一帶。他還告訴我們:當兵的就要寫兵的生活,寫好兵的作品就要深入到兵的生活中去。
當時《解放軍文藝》正準備發表他的兩個短篇小說,《七月玫瑰花》和《一擔水》,應學員的要求,他詳盡講了這兩篇作品的創作過程。講創作來源于生活。他把創作體會歸納為兩點:一寫不出來的時候不硬寫。有了一絲靈感,不一定寫出一篇好作品。一篇好作品應該精雕細磨,要有成熟的腹稿,洗練的語言,優美的故事,嫻熟的筆法。不然,別硬寫。二稿子寫好后不要急于送出,最好鎖在抽屜里放幾個月,冷卻冷卻。意思是說初稿寫完之后,腦袋瓜子寫熱了,急于修改,一時跳不出擬定的思路來。這樣,對修改稿子會增加許多益處(這不是浩然原話,只是基本意思)。
聽了浩然的授課,我們都覺得受益匪淺,遵循他的創作思路和辦法,我們也實踐過,確實有助于提高稿子的質量,F在我們還照做著,避免了粗制濫造、輕飄浮夸的寫作文風。
更有幸的是中午在飯堂就餐,與浩然同桌。當時的伙食標準是四菜一湯,按北京軍區第二招待所的規定,十人一桌,湊不夠十人,不給上飯上菜。胡可、魏巍、胡朋等陪同浩然吃飯,只有八人,還差兩人,胡可副部長就把鄰桌的我和張憲一邀了過去,首長見我倆有些拘謹,就說:“放松點,飯桌上沒有部長,都是戰友!”浩然也附和:“對,都是一樣的,隨便吃,隨便夾!”我倆看到這些名人都這么隨和,神情放松了許多。
在那個年代,人們的思想是凈化了的。吃飯時,這些作家、劇作家們不談論兒女私情和家務瑣事,他們除了談論文化動態外,就是談論對某某作品的評價。我和張憲一一言不發,只是默默聆聽著他們的高談闊論,聞聽著他們不時發出的爽朗笑聲,時刻被他們執著嚴謹的精神風貌和人格上的高風亮節所折服,時刻被他們高尚的藝術情操和扎實豐富的文學造詣所感染著,仿佛又聽到了一堂生動的文學創作授課。
就餐完畢,浩然與同桌就餐的一一握手告別。當然,我和張憲一也不例外,只是除了用右手同我們握手外,用左手分別拍著我和張憲一的肩膀,連說:“再見,再見!”那時,在整個學習班里,我和張憲一年齡較小,在那些老藝術家面前,我們還是初學起步的孩子。
在我的記憶里,作家浩然為人謙和,談吐爽朗,平易近人,和氣可親,沒有傲氣,沒有架子,見面握手寒暄,一見如故,給人一種見面熟的感覺。大概這與他出生農村、扎根農村進行創作和采風,有著直接關系吧!
這就是我所認識的作家浩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