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遠時尚 親近經典(賀紹俊)

——談鄭小驢的小說

　　在文學領域，“80后”特指出生于上世紀80年代的一批年輕作家的文學寫作，鄭小驢屬于這一范圍之內。然而如果想當然地把鄭小驢的小說當成“80后”文學來閱讀的話，很可能讀不出小說的獨特價值來。因為“80后”這個詞語已經被媒體固化成為一種時尚了，特指“80后”文學中那些能夠引起媒體興趣的時尚元素，特指“80后”中被明星化的作家�！�80后”文學這個概念流行了十來年，對廣大讀者也誤導了十來年，甚至一些不認真讀書思考的專家學者也跟在媒體的背后走，把“80后”文學當成一種時尚化的文學來研究。事實上，“80后”逐漸成為了當代文學的一支富有生機的力量，他們遠不是流行的“80后”文學那么單調、時尚、淺薄。因此，強調鄭小驢是一名“80后”，也是為了校正“80后”文學這個詞語在大眾中已形成的印象。

　　疏遠時尚，親近經典，這是鄭小驢文學寫作的鮮明特點，也是他最可貴的精神品格。

　　“80后”成長在新的時代，整個社會的價值系統和生活方式都發生了很大的改變。他們多少帶有新新人類的特征，在崇拜時尚的文化語境中完成了成人禮，這決定了他們是追逐時尚的。鄭小驢盡管也是“80后”，但他對時尚保持著疏遠的姿態。因此，他的小說基本上不是許多“80后”所癡迷的青春寫作。青春寫作是“80后”被時尚化的產物，似乎也培育了龐大的“80后”擁躉。青春寫作如今在文學圖書市場占有可觀的份額，消費對象基本上是“80后”及更年輕的讀者。但它們絕大部分都是淺薄的讀物。時尚化的青春寫作也許是新世紀的一場文學悲劇，它敗壞了一代年輕人的審美口味。鄭小驢的內心卻駐扎著文學精神，他知道時尚是一道腐蝕劑，因此他疏遠時尚，而是對歷史和知識感興趣，對時尚背后黯淡的現實感興趣。這些東西恰恰是能夠構成文學質地的原材料。

　　親近經典體現在他以文學精神為標準，不拒絕中外文學一切有益的養分。從他的作品里，總是能感覺到各種文學經典的影子在隱隱地跳動著。顯然，他讀了很多的書，他不像有些“80后”斷然以徹底否定的態度對待文學傳統和文學經典，因此他的寫作與傳統、與經典接續上了，他能夠站在一定的文學高度去處理自己的現實經驗。從他的小說敘述里可以發現，鄭小驢不像有些作家那樣匍匐在地下，陷在現實的泥淖里，他的心是飛翔著的，他的精神是特立獨行的。他是一個思想的叛逆者。

　　他雖然親近經典，但他并不迷信經典；他從經典中吸取養分，但不被經典牽著鼻子走。因此，在“80后”作家群體中，鄭小驢像一個另類。大多數的“80后”作家并不是時尚寫作，事實上，時尚寫作有一兩個郭敬明就足夠了。真正追求文學的“80后”還是會與時尚保持距離，依舊延續著文學的傳統。鄭小驢走的是延續文學傳統的道路，但他在學習和延續的過程中總是讓思想上的叛逆保持著張力，他的叛逆精神就像是一張繃緊了的弓，隨時都有可能讓弦上的箭射將出去。

　　假如覺得箭的比喻還能成立的話，那么，對于鄭小驢來說，就有一個標準目標的問題。他其實一直在尋找文學的目標，他的箭也射中了一些目標。

　　比如苦難，是他小說中的一個重要因素。鄭小驢來自湖南鄉村，鄉村的童年記憶多少都與苦難有關。他用苦難調和出了他的小說底色：陰郁、滯重。但他的青春氣息和叛逆精神并沒有被苦難壓抑住，因此在陰郁、滯重的底色上經常會跳蕩出陽光般的亮色。這是鄭小驢對苦難的特別處理。中華民族百年來遭受的苦難太多了，因此苦難也就成為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重要母題。事實上，鄭小驢書寫苦難不僅是在書寫自己的體驗，也是在書寫他對文學經典的理解。鄭小驢處理得很好，他沒有跟在前輩作家的后面學步。尤其難得的是，自新時期以來，苦難母題逐漸蛻變成一種道德豁免權的通行證，仿佛只要給人物穿上苦難的外衣，就具備了精神上的優越感，一切行為都可以綠燈放行。而在有些小說中，苦難不過是作家的精神咖啡，他們關于苦難的敘述透出他們品嘗咖啡時的精神滿足。

　　又比如湖南鄉村的神秘文化，是鄭小驢瞄準的另一目標。他愿意戴上鄉村神秘文化的眼鏡去觀察世界。但是我們也從中看到一個迷惑不定的鄭小驢。他有一篇小說的主人公名叫游離。這不妨視為作者的自我寫照，他行走在人生道路上，對自己走向何方還不確定，但他沒有停止行走，也沒有停止尋找，他在尋找更多、更大的目標。

　　可以說，鄭小驢是一位虔誠的文學探索者，雖然他還有不成熟之處，但他在探索中不斷地修正自己的坐標。鄭小驢說過：“寫作終究是件漫長的事情，就好比馬拉松賽跑，‘80后’這一代里，是曾有過一批人跑得很快，但是我想文學并不是百米沖刺，拼的是耐力和能否熬得住一萬米過程中的寂寞。我想我還在路上，并將永遠在路上，而文學，本就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事�！�

　　我對他充滿期待。(作者為沈陽師范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