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不足道的一些文字
我不是高產的寫作者,不過是寫得時間長一些。我的創作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比起中外文學史上的那些巨匠,我只是寫了微不足道的一些文字。年輕時候,就是三十五歲以前寫得多,現在眼睛不太好,腦子不好用,有時提筆忘字,寫得很慢很慢。我最愛寫詩,一開始也是寫詩的,后來才寫小說散文類作品多了。我的詩寫得不夠好,但一直在努力,想寫出一條自己的道路。這種探索也是我最大的快樂和享受。我沒有很高的天賦,但我對詩性的探究和向往是前后一致的。這四十年的寫作,我一直沒有偏離這條道路。
■深入的思考和寫作
就時下的社會情形來說,深入的思考和寫作,幾乎注定了與金錢沒有多大關系。選擇了這種寫作,也就等于告別了、背向了一般的商業經營層面的意義,不大可能專注于出產和利益。詩性的文學從來不是商品。對我來說,如果不是秉持這樣性質的工作,那肯定是沒什么意思的。
■可怕的“接地氣”
我的寫作從一開始就是源于土地支持力的。土地產生各種力量,不是某一種。近年有人常常把粗魯的、反文明的東西美化成“接地氣”。我對于時下盛行的一些粗俗和暴力是非常反感的,這不是接地氣,而是接邪氣。我一直遠離這種所謂的“地氣”。
■詩與商業帝國對立
好的書評是最難的,在時下的中國產生尤其難。因為書一上市就成了商品,對商品來說廣告的作用總是很大的。書評一旦成為商品廣告,那一定是糟透了,什么離譜的事都會發生。放肆無忌的商業推廣行為基本上是詩的敵人。那么作為詩人和作家又應該干些什么?顯然就是讓自己的勞動與商業帝國對立,而不是鞠躬和奉迎。 “詩與帝國對立”――這是一位大詩人的名言,其實在我的理解里,今天的商業帝國當然是詩的敵人。我這樣說,并不是排斥出版和營銷者盡力推行自己的產品。我只是從詩學研究和寫作者的行為品質來說的。這是兩碼事。
■回避和抗拒喧囂
文化產業的發達與文學寫作的繁榮基本上沒有直接的關系,有許多時候還是相克的關系。在任何有著較好思索力創造力的寫作者那里,都不難體悟這一點。詩性寫作是最有創造意義的、最具深度和難度的工作,而這種工作是一定要回避叫賣和喧囂的,他必須沉入少功利和自由浪漫的個人天地里去。一個寫作者回避和抗拒文化產業的喧囂聲,將是能否保持巨大創造力和想象力的一個起碼的前提。這樣講,同樣也不是反對文化產業的操持者,這顯然是不同的工作和事業。一種事業不能傷害另一種事業。
■思想危機
隨著時間的延續,探求的深入以及面臨的諸多問題的迫近和變化,一個人常常會陷入新的矛盾和懷疑當中。不過有些基本的東西可能是不變的。比如對真理的熱愛,對詩與思的執著,這些不應當改變;而且探求之路上的許多痛苦和矛盾,也會由此而來。如果一個人總是隨著世風和潮流去改變自己,不失時機地跟隨和遷就,那就有可能成為另一種人生,大約也不會有什么 “思想危機”吧。
■道德激情與價值信念
道德激情、價值信念不是什么“遙遠的問題”,而是當下最切近最迫切的問題。這一切也不僅是言說,而是體現在具體的勞動中,作家的最大勞動就是作品,這些都應該統一。如果不統一就成問題。大家都追求統一,也完全知道這是個多么艱難的過程。我在作品中充滿了對自己的質疑、追究和批判,對自己的軟弱性既痛苦又警惕。至于作品中的神性,我和很多當代作家一樣,可能都嫌遠遠不夠吧。但是沒有神性的寫作,就不會抵達真正的深邃和高度。
■理想主義與理性主義
我不太喜歡“理想主義”這個詞匯和概念。 “理想”是好的,是追求向上和向善,追求完美的情懷和志向。一旦凝固成“主義”,就有些簡單和粗暴了。 “主義”再復雜也是簡單的,它有可能是相當僵化和教條的,也會過于自信。而“理想”是追求和向往,有了這種志向和心情,就會不斷糾正自己、質疑自己,就會在包容中學習和改造,只為了不斷地靠近真實!袄硇浴币彩且粯,“理性”多么重要,但是“理性主義”會認為“理性”是解決一切問題的依據和尺度,是至高至尊的。其實世界上的許多事物,僅靠“理性”是難以解決和把握的。 “理性”并不是通向終極真理的唯一通道。
■寫作“志向”
其實在寫作方面我缺乏 “偉大”的志向,所能做到的只是認真探求、自我苛刻。 “小說家”和“作家”之間是不能劃等號的。寫作愛好者、小說愛好者是很多的,真正稱得上“家”的當然要少多了。因為這不是一個職業概念。平時為了客氣和尊重,稱呼一個寫作者為“家”,被稱者當然不能信以為真的。作家可以寫小說,也可以寫其它,比如思想類著作。只要寫出了其中某一類的“偉大”,就應該算是“偉大作家”了。寫出了“偉大小說”,當然可以算是 “偉大作家”,不過這種種“偉大”都不是當代人可以命名的,或許它起碼需要一百年左右的時間才可以鑒別。如果有人輕許某某“偉大”,那只能說明他同時也高估了自己,認為自己具有超越一百年的宏巨眼光、有這樣可怕的穿透力。那一般是客套話、吉祥話和鼓勵話,不必當真的。有人對我的辛勤勞動常常給予鼓勵,我在感謝的同時也明白其他。
■寫作時間
我構思一部作品,哪怕是一部短篇,往往都會放在心里許多年。它只要放在心里,就會經歷無數次的修改,不管是自覺還是不自覺,修改都會發生。一個人有再強的思維能力,有些大工作還是需要較長時間才能計劃起來。有人擔心存在心里的時間太長了,要寫的東西會不再新鮮,會有陳舊感。其實一旦陳舊了就等于這枚種子發霉了,那它就不再需要發芽了。真正茁壯的種子一定會生長出來。一般來說,單薄的作品,許多時候就是因為埋在心里的時間還嫌太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