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永玉真是神了——14大本《黃永玉全集》出版十分堂皇,國家博物館五個展廳“九十畫展”十分精彩。
黃永玉著了一本《比我老的老頭》,最后列寫了我,其實他比我大五六歲。那是他一貫的幽默調侃,也說明他對我在為中國民間美術上流的汗水的同情、鼓勵和肯定,更說明我們之間的友誼。
我和黃永玉在中央美術學院版畫系,風風雨雨相處幾十年,應該說知根知底。細想不然,他總有讓你刮目相看、讓你驚嘆不已的時刻。
1953年,他帶著全家來到北京,進入中央美術學院執教。各種政治運動他都經過了,挨批判也批判過,斗也斗過,被紅衛兵毒打過。人們的心身都在被改造、被扭曲著,而黃永玉他那藝術家的性情依然故我,照樣該玩獵槍玩獵槍、該養狗養狗、該養猴養猴、該聽音樂聽音樂、該談古今名著談古今名著、該講笑話講笑話……照舊不變的黃永玉。
在中央美術學院教授隊伍中,他絕對是個異數。他不屬于徐悲鴻教育體系里的成員,他的技藝是在他常年流浪的生活中,在抗戰動蕩中,一點一滴鍛煉自學出來的。他深知藝術上獨樹一幟、藝術上不雷同的重要,因此他的插圖、漫畫、木刻版畫都姓“黃”。當他來到中央美術學院這座洋學堂時,看到徐悲鴻帶領眾教師在畫素描寫生時,他說:“我和張光宇都看傻了!逼鋵嵥挪簧,他都看在眼里。他不會放過吸收好的技能與事物的一絲一點。
1972年,我們都在河北省石家莊的農場接受勞動改造,忽然上面宣布可以適當練練筆作畫了。我和黃永玉拿起水彩對著向日葵寫生。后來他提出互換作品,他說:“你的畫法我想給兒子黑蠻看看!庇智那膶ξ艺f:“將來回北京,我要大畫、畫大畫……”后來果然如此,他的確大畫特畫,而且越畫越大。
“文革”后,黃永玉的才氣簡直是一種爆發性的“井噴”,當然,國家的形勢也發生了大的變化,人們都在加倍努力地去補償失去的年月,可是很少能有人比得上黃永玉所發揮的奇光異彩那么奪目。勞丁(丁井文)生前曾感嘆:“黃永玉是個鬼才,畫得好,文章好,肚子里東西太多、太神奇!蔽腋舷氩坏剿牡袼、詩歌也那么精彩。他一直在寫長篇小說《無愁河的浪蕩漢子》,大家說,越寫越好。真是神了。
他80歲大展時,曾問我:“你在北京嗎?”我回答:“我在休斯敦,恐怕回不去!彼麌@了一口氣。這次他的90歲大展的開幕式我是參加了,使我驚嘆不已。
從80歲到90歲這10年,黃永玉拿出來的作品,以荷花為主,橫的豎的、長的方的、工筆的寫意的、濃的淡的,每幅都體現的是不同情調。一會兒是交響樂,一會兒是四重奏,一會兒是小夜曲,一會兒是詼諧曲,將荷花畫得千姿百態,美不勝收,每幅都具備著精湛的技藝和詩意,引人入勝。他真不愧是萬荷堂主人,吃透了荷花的神韻,怎么畫都美,都耐看。
什么叫得心應手,什么叫橫涂豎抹總相宜,什么是爐火純青,什么是藝術為所欲為的自由境界?黃永玉都達到了。
從當年中央美術學院北面的兩間小屋,到北京火車站旁邊的罐兒胡同的小暗室,再到后來的萬荷堂、家鄉鳳凰城內的玉氏山房以及香港、歐洲,黃永玉都坦然地一一走過,都在那里創造過自己的藝術輝煌。
每次見他,都有讓我拍案叫絕的時候。
前年,當我在萬荷堂看到他給榮寶齋畫的巨幅富麗堂皇的《彩荷》時,我是真傻了。我說:“永玉呀,在你的畫前我不會畫了,望塵莫及了……”
對黃永玉我是這么想和理解的。
正如高爾基寫《我的大學》,是生活的磨煉哺育成長的。黃永玉正是接上了中國20世紀20年代到30年代和40年代的文脈地氣。他從自己具備現代知識的父母那里、從后來的文化界精英那里、從美術界一些精英人物身上、從中外古今書本雜學里陶冶汲取滋養,加上在豐富多彩的現實生活中的所見所感,他那特有的土家族的天性,再加上他的聰明和勤奮,這些都是認識黃永玉的前提。
在繪畫的技藝層面上,黃永玉充分練就了掌握造型規律的能力。他不需要對著模特兒畫,他想怎么畫就怎么畫。他掌握了漫畫技巧特性,后來又掌握了彩繪和雕塑的藝術語言。
他的藝術造型不太寫實,也不過分夸張和裝飾。他把握著對藝術處理的分寸。當年他重視線條的表現力超過了對色彩、黑白、點面的追求,他的線描功夫是超群的。后來他對中國的筆墨,對西方繪畫的色調規律都有所理解,并為我所用。
我開始是對他的木刻的刀法變化偏愛。他那《春潮》、《百花》以及一幅幅表現森林的作品中,刀法特別講究,絕對是獨一無二的藝術風格。而今我們看他的巨幅彩繪,充滿了朝氣,哪里像是90歲老人之作?去年畫的巨作《春江花月夜》(見左圖),更不能不令人贊嘆。
干嗎要像傳統中國畫,干嗎要像西洋畫?畫出黃永玉自家的風格面貌,并且讓人叫好才是真格的。
黃永玉有一種人格魅力。他不大下館子,不會喝酒交際。他的伙食:辣子加大米干飯就是了?墒撬母髀放笥押芏。
與黃永玉在一起,哼著20世紀30年代的歌曲,聊起各種典故,再聽著他講講笑話。他抽著煙斗,我們喝著茶。呵,那真是一種享受。
黃永玉的出現,是中國當代文藝界的一大驕傲。他的名言:活著就是勝利。那么,祝他健康,繼續多多地創作出沁人心脾的藝術財富來,準備下一個10年大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