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琦,這個曾在土塬上一邊奔跑一邊收留淚水和歌聲的鄉村青年,這個在詩中念念不忘鄉愁的隴東游子,身體內駐扎著堪比河西走廊漫長的風聲、荒涼和耐心,渴望被詩歌的追光燈照耀又喜歡像父親那樣在遠離舞臺的暗處與自己對話:“它有一片自己的天空/有一座自己的山岡/它坐在它黑色的王位上,守著它一個人的江山/沉默、鎮定,但不孤單——”(《對一只鷹的短暫觀察》)。
華文青年詩人獎評委會對郭曉琦的寫作給出了這樣的評價:“郭曉琦的詩歌取材于生活的體驗,語言簡潔,表達清晰,情感深邃,他的詩歌具有獨立的品格和優秀的審美價值!
馬燈穿過黑夜,卻迎來了黯淡抑或熄滅的命運,執燈者駐足而望,細小的河流被塬上風吹得無影無蹤,一件雪中的紅棉襖執著地移動著進入他的幻想,世間事物各取所需,按照自身意愿化蛹成蝶。至此,詩人郭曉琦局部實現了自己的生命理想——做一個執燈者,在素描般的靜物寫生中發掘鄉村世界的溫暖以及溫暖中的疼痛,通過個體視角完成屬于自己的詩歌地理志。
郭曉琦20歲開始接觸詩歌,21歲分配到一所鄉村中學后就決絕地不再視詩歌為情人,而且,沒有給出任何理由。慶幸的是10年后,郭曉琦學會了在蒼茫大地上緩慢行走,再次決絕地否定了自己的青春期選擇——2002年5月,郭曉琦的老家慶陽市舉行一次全國性的詩會,他隨著一群天南地北的詩人在自己熟悉的土塬上采風,寫出了《胡麻花》和《下雨的早晨》等詩篇。正是這些不期而遇的詩篇,使郭曉琦開慧般意識到,詩神可能要敞開一條通道——像弗羅斯特所說的那樣,“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那一條”,引導他進入真正的詩歌起跑線:“微風中輕盈的胡麻花藍藍地開/遠遠望去,像走失在黃土塬深處的/一小汪藍瑩瑩的湖泊”(《胡麻花》),但胡麻花的藍最終被郭曉琦定義為:“多少個母親花季時,夢想里的藍!泵菜齐S手拈來,實則苦心孤詣,之于他的往日作品,可謂豁然開朗,可謂滄海桑田。
鋼鐵的淬煉依賴于技術,詩歌涅槃必須經歷靈魂的強行改道,由此發軔,郭曉琦突然井噴,進入三十而立的源泉式寫作時期,寫下了大量獻給故鄉和親人的詩篇:《被風吹走的河流》《扁都口》《刨樹根的人》《從西海固開來的拖拉機》《對一座廢棄宅院的簡單敘述》……稍有遺憾的是,因為題材的緣故,慣走捷徑的詩評家幾乎不假思索地把郭曉琦納入了鄉土詩人之列,就連詩人葉延濱為《穿過黑夜的馬燈》撰寫序文,開篇也把他歸類為“以寫鄉土見長的一個后起之秀”。盡管郭曉琦擅長寫實和白描,盡管郭曉琦最好的作品的確與故鄉和親人有關,但題材論仍然是一個需要時時提防的陷阱,就像我們把郭曉琦置身其中的蘭州說成是一個被放大的村莊似無過錯,不過,你真的會相信蘭州是一個高原上的村莊嗎?
“這時有出殯的嗩吶響起/一個小男孩,喘著粗氣從我面前跑過/他披著白孝衫/披著這個冬天的第一場白霜/他還小,他的傷心并不怎么明顯——”(《一個有霜的早晨》),“哦,美好的一天和不美好的一天/當我把這些用過的時光/整齊地碼在屋檐下時/我發現,這一年,只不過是一小堆溫暖的柴火”(《除夕的早晨劈一截木頭》),這樣的體悟,這樣的經驗,閃爍著舉重若輕的文學色彩、人性思考和自我更新的驚喜,早已超出了鄉土詩篇所能涵括的張力——梭羅不是美國的鄉土作家,《瓦爾登湖》也不是美國的鄉土作品,詩人郭曉琦生于鄉土,受益于鄉土,沒有放棄向鄉土致敬的努力,但似乎也無意捍衛鄉土詩人的傳統責任:他本是一個無拘無束的大地歌者,卻不得不在自身之外的慣性中領取一枚鄉村記錄員的徽證別在胸前。
在詩歌的道路上,追根溯源的人太多了,死于追根溯源的人太多了,郭曉琦能夠從“那一群”中掙脫出來,成為“這一個”,并非偶然,他藉著父輩們的鄉土履歷鞏固父輩們給予他的冀望,尋找詩歌之于命運的個體途徑和有效證據,不是為大同小異的鄉村樹碑立傳,而要在自己的詩歌地理志中占用一角黑夜抽絲剝繭,吹盡黃沙。至于他的寫作前景,他的藝術上升空間,他對甘肅詩歌、西部詩歌乃至中國詩歌的可行性貢獻,我們似可預言,似可不必拘泥于此——木已成舟的時光不接受虛擬的妥協更正記憶,也不喜歡未經省察的自信取悅于未來,在一首詩中郭曉琦曾說:“春天正在向最高的山頂攀爬”,在另一首詩中則跟我們玩起了游戲:“我貓下腰,撿起一塊干硬的土疙瘩/向莊稼地里扔過去/我又扔了一下。當我再次撿起土塊的時候/那兒突然冒出來一個人——”問題就在這里,如果有誰真的以為那個人是突然冒出來的,那么,他對詩人郭曉琦的理解就未免有些簡單和心不在焉。
郭曉琦:甘肅鎮原人,現在《飛天》雜志社工作。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十五屆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于《詩刊》《中國詩歌》等刊物,并入選《中國年度詩歌》《中國詩歌精選》《新世紀5年詩選》等多種選本。曾獲第十屆華文青年詩人獎、《飛天》十年文學獎、甘肅省敦煌文藝獎、甘肅省黃河文學獎等獎項。詩集《穿過黑夜的馬燈》入選“21世紀文學之星叢書”。參加過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2013年參加全國青年作家創作會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