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中國的馬爾克斯(紅孩)

　　馬爾克斯去世了，享年87歲。聽到這一消息，我當時并不感覺很震驚，仿佛是離我們已經久遠的莫泊桑、巴爾扎克去世了。道理很簡單，這個叫馬爾克斯的大叔太有名了。上世紀80年代初，當我還是中學生的時候，我就不斷地從各種文學期刊、文學講座，或與文學青年的交談中，知道拉美(地區)出來個有如中國魯迅一樣赫赫有名的作家，那人名叫馬爾克斯。他在1982年，因長篇小說《百年孤獨》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當時，咱不懂外語，也很少看外國文學，以為馬爾克斯和馬克思、馬克·吐溫是一個家族。后來，不斷地有人說《百年孤獨》如何如何，使我感到像聽天書一樣神秘。記得學習歷史時，老師講過，十月革命一聲炮響，把馬克思主義傳到中國，于是才有了五四運動，才有了中國共產黨的誕生。在這之前，我們也曾有過洋務運動。這些，都是文化思想的西學東進，一次又一次改變著中國的命運。

　　上世紀80年代，年輕人對老馬(克思)談的少了，對馬爾克斯大叔關注的程度高了。用當時的說法，就是西方的文藝思潮開始進入中國，以至使一些人的人生價值觀有了從單元向多元的轉變。面對這股思想浪潮，某些人士無比憂慮，以為青年人長此下去將會是垮掉的一代。80年代中后期，我中學畢業曾在京郊農場擔任過6年團委書記，或許由于是身在底層，對上邊的事了解得不多，就采取跟著走的做法。1990年，中央在青年當中開展“雙基”(基本國情和基本路線)教育，我作為宣講教員，為基層青年作了十幾場報告。也就是通過這十幾場報告，使我以后在幾十人、上百人面前講話，再也不臉紅膽怯，更不會語無倫次。一天，我陪農場宣傳部的小羅，到一個分場去宣講。小羅是北大哲學系畢業，年齡也就在二十五六歲。開場白，我首先強調了一下學習紀律，然后簡要介紹小羅的情況，便宣布小羅老師正式講課。沒有想到，小羅在開講不到5分鐘就卡殼了，致使青工們一陣騷動。我連忙擺手勢示意大家安靜，想不到這時的小羅，竟然繪聲繪色異常嚴肅地說：“青年同志們，你們千萬不要這樣，要知道，這次學習很重要，你們可擔負著祖國的未來！”結果，青工們更加熱鬧起來，有的青工大聲說：“小羅老師，你想過沒有，要知道你比我兒子也沒大幾歲！怎么祖國的未來就擔負在我們身上，應該擔負在你的身上才對！”“對，祖國的未來應該擔負在小羅老師身上！”面對這種局面，我當然要制止。多年以后，當我回想起這段往事，總覺得我們那時的教育方式有些僵硬。要知道，農場里的青工當時并不管他誰是薩特、尼采、馬爾克斯，更多關心的是牛奶產量有多高，工資漲不漲？

　　近代中國以來，在藝術創作上，有現實主義、超現實主義、寫實主義、浪漫主義，到了80年代，隨著西方文藝思潮的進入，則又出現了存在主義、魔幻現實主義等所謂的現代主義。毫無疑問，魔幻現實主義是屬于馬爾克斯的。如果沒有馬爾克斯，也許中國的很多小說家，還在中國傳統的寫作方式上埋頭耕耘，包括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莫言。換句話說，馬爾克斯是莫言以及大多數中國作家的文學教父，此說法一點都不為過。

　　很榮幸，馬爾克斯寫作《百年孤獨》的1967年，我剛出生。他1982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時我才15歲，是個剛上初二的學生。我于上世紀90年代初，在上�！蹲g林》雜志上終于看到《百年孤獨》的時候，《百年孤獨》在讀者中已經不怎么盛行了。但偶爾讀到作家談創作的文章，大多數作家——尤其是小說家，幾乎都提到《百年孤獨》對他們的影響。1997年，我到河北省三河縣拜訪作家浩然時，記得他親口對我說，他這一生吃了沒怎么讀過外國文學的虧，如果能讀點外國文學，說不定作品寫得還要好些。我想，浩然老師可能也沒怎么讀過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吧？

　　說來慚愧，《百年孤獨》直到今天我都沒有完整地讀過，這也包括其他許多的外國文學名著。不是我不想好好讀，主要是我對那些生硬的譯文實在接受不了。我當時就想，人家外國作家沒讀過中國的《紅樓夢》不也寫出經典作品了嗎？這就如同中國作家不看外國文學也能寫出唐詩宋詞。這樣的理由似乎很充分，其實使我失去了很好的更多了解世界的機會。等到幾十年后的今天，當我看到中外文化交流已經進行得如火如荼時，我才真正知道自己年輕時多么的幼稚與無知。好在自己的年齡不算太老，學習的機會尚能把握，外國文學這一課一定能補上。

　　不過，馬爾克斯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足以讓中國作家頂禮膜拜嗎？我沒有統計過，中國作家中有多少人沒看過或不喜歡馬爾克斯的。我相信肯定有，而且我還相信，有更多的人，看了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其實并沒有讀懂，更談不上讀懂魔幻現實主義。以多年的寫作經驗，假如中國有很多的人讀懂了馬爾克斯，我斷定，馬爾克斯的寫作是不成功的。

　　我知道，一個成功的作家，他一定是在確定的情境中，給讀者創作出無數的不確定選擇。如果單純地從確定到確定，形成一個線段，那么，他的作品存在的意義就值得懷疑。

　　馬爾克斯這個出生在哥倫比亞，結束于墨西哥的作家，他給人類的貢獻不在于他讓人們知道了什么，而在于他讓人們想起什么。正是帶著這樣的判斷，我在努力尋找中國的當代作家，誰有可能成為中國的馬爾克斯�；蛟S馬爾克斯只有一個，或許馬爾克斯就在你身邊，或許馬爾克斯就是你自己，只是你還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