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人生的審美書寫(李洪華)

　　王國平新著《縱使負累也輕盈：文化長者談人生》是一部蘊藉著精神力量和人性光輝的厚重之作。作者撇開浮囂的當下，越過歲月的風煙，真實生動地呈 現了13位文化長者的理想情懷和詩意人生，在文化蘊涵、人生指向和審美方式等不同維度為當下紀傳文學的書寫進行了新的努力和嘗試。

　　《縱使負累也輕盈》以紀傳的方式對13位長者的文化人生展開了審美書寫。他們或畢生奉獻學術研究，或終身致力藝術創作，雖然術業不同、性情各 異，但無一不是歷經風雨人生、不舍理想追求的文化長者。語言學家吳宗濟從戰爭歲月到和平年代，一直在實驗語音學的征途上篳路藍縷，以啟后學。工藝美術大師 常沙娜雖生于異國，學在他鄉，卻始終魂牽藝術敦煌，不但讓“敦煌之花”在人民大會堂“優雅綻放”，而且使傳統藝術與現代科學精彩“聯姻”。攝影家顧棣一生 “竭己之力”為紅色歷史影像“站崗”，用大批完整堅實的文獻檔案，完成中國戰爭攝影的歷史記錄。畫家裘沙、王偉君夫婦不求聞達，甘于清貧，矢志用線條和色 彩“構建魯迅的思想殿堂”。電影藝術家于藍“三十而立心磅礴”，為電影藝術奉獻青春；六十花甲擔重任，以拳拳之心托舉起中國兒童電影的朝陽。此外，還有生 理學家劉曾復、電化教育家南國農、書法家李鐸、攝影家張祖道、畫家李濱聲、中醫學家馬繼興等，這些或“埋頭苦干”或“拼命硬干”的文化長者，無不以文化理 想成就自我，以魅力人格照亮他人，為當下甚囂塵上的浮躁時代提供了充滿正能量的人生指向。

　　閱讀《縱使負累也輕盈》不難看出，“人生”只是作者編織故事的經緯，“文化”才是貫注全書的血脈。13位文化長者的生命歷程既綻放出文化人生的 精彩，也充滿了審美人生的豐盈。在“縱使負累也輕盈”的書名里，作者分明有意透露出對文化長者別樣情懷的傾慕和贊美�！鞍倌觑L雨近卻‘無’”的吳宗濟、 “他看京劇多可愛”的劉曾復、“鏡里波瀾千萬重”的張祖道、“且歌且吟一青槐”的李鐸、“三十而立心磅礴”的于藍、“遠觀人生多趣事”的李濱聲……這些歷 經風雨人生的文化長者，縱使在坎坷歲月中背負了生命中難以承受之“累”，但他們既沒有因一己悲歡耿耿于懷，更沒有以文化英雄姿態指點江山歲月，而是常常抱 持無為心態，笑談有為人生，在平靜和淡泊中流露出超然物外的“輕盈”詩意。他們對文化理想的矻矻追求，固然給人以啟迪與震撼，但他們內心深處的豁達與陽 光，更是令人縈懷感動的盎然“綠意”。這些文化長者物我合一、詩性豐盈的審美人生標識了讓人更難企及的人生境界。

　　愛默生曾說：文化開啟美的感知。審美既是一種生命體驗，也是一種人生賞鑒。人生的本質在于“真”，藝術的價值來自“美”。在《縱使負累也輕盈》 中，不同長者的人生歷程啟開了不同的文化風景。從語言學、生理學、中醫學等嚴謹的學術研究領域，到美術、攝影、書法、表演等豐富的藝術創作領域，作者以忘 年交的朋友身份走進每位老人的文化人生和心靈世界，以敏銳的職業思維和深厚的文學素養為我們提供了照亮人生的文化價值，開啟了詩意盎然的審美感知。

　　見微知著，形神畢現，是《縱使負累也輕盈》刻畫人物的主要特點。王國平善于從日常生活中提煉出最富表現力的細節，在舉手投足間活現出人物的音容 笑貌和精神氣質。譬如，寫吳宗濟，作者以其癖之“怪”凸顯其人“可愛”：喜愛收藏貓頭鷹工藝品的吳宗濟，長期與貓頭鷹“相看兩不厭”，他們之間不僅性情上 “神似”，“宵征而晝宿”；而且面相上也“形似”，“雙眼炯炯有神”。對于劉曾復，作者生動展示了他從藝術到科學的“跨界”風采：說起梨園點滴，他渾身透 著可愛的勁頭，轉向生理學研究，他始終不離嚴謹的態度，才給醫學院學生講完“迷走神經”，又給京劇院演員授“四功五法”。為了表現電影藝術家于藍的“較 真”，作者截取了她的一連串動作和表情：“踱步，閉上眼睛；又坐下，仰頭，盯著天花板，一聲嘆息”，“想起來了，脫口而出，一拍大腿，笑容舒展，如釋重負 ——她容不得自己有半點‘馬虎’�！贝送�，還有常沙娜的“優雅”、李鐸的“豪情”、張祖道的“老實”、王希鐘的“幽默”、李濱聲的“有趣”等，無不躍然紙 上�！犊v使負累也輕盈》中的長者，既是文化名家，也是性情中人。

　　言簡意豐，張弛有度，是《縱使負累也輕盈》的語言藝術魅力。王國平敘事擅用短句，精于煉詞，往往用語簡約，而意蘊豐贍。書中描寫戰時吳宗濟去廣 西進行語音調查的曲折艱辛時寫道：吳宗濟只身一人，從南京趕赴上海，乘輪船走水路到香港，再搭乘“夜航”入廣州，轉乘火車至三水，自三水再乘坐“電船”至 廣西梧州，最后雇汽車抵達南寧。一路上走了半個多月，翻越了諸多禁區，沿途路費就換了“中央票”、“港紙”、“東毫”、“桂幣”4種錢幣。這里作者沒有在 人物的具體行旅中過多費墨羈留，而只是通過不斷變換的交通工具和兌換貨幣，讓讀者在簡約的敘述中完成對人物艱難行旅的想象。王國平寫人長于修辭，語體靈活 多變，常常融古典意蘊與現代時尚于一體。譬如，寫“敦煌之花”常沙娜，以辭之“雅”表現人之“雅”：“老了，發絲銀白，年輪無情。但舉止依然端莊”，“英 文、法文依然純正，驚訝時身體會向后傾，來一句‘是嗎’，眼神里依然有光”。寫京劇行里的劉曾復，只一句韻白“喲，你們都扮上了”，立顯梨園行當本色，語 體生動活潑；而一旦敘述轉入劉曾復的研究領域時，文風轉而樸實嚴謹：“神經系統對軀體和內臟活動的整合作用”、“皮膚、肌肉刺激對蟾蜍心搏影響的神經機 制”、“兔迷走傳入沖動對其下頜運動的抑制”等諸多生理學術語讓人徒生敬畏。

　　文以化人，徳以潤心。在消費主義高漲的時代，人們越來越駐足物質生活的表象，常常在對俗世欲望的認同和迷戀中墜入庸常。然而，“人應該詩意地活 在這片土地上，這是人類的一種追求、一種理想”。王國平對文化人生的審美書寫不但照亮了俗世人生，也營構出盎然詩意，而其在處理人生紀實與藝術審美時的 “質”、“文”有度和“真”、“美”互現，為當下紀傳文學書寫所提供的諸多啟示，格外彰顯了《縱使負累也輕盈》的意義和價值。

　　(《縱使負累也輕盈：文化長者談人生》，王國平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4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