凸凹的“新鄉土小說”新何在？(劉曉川)

　　同心出版社近日出版了著名北京作家凸凹的一組名為“新鄉土小說三部曲”的長篇小說《大貓》《玉碎》《玄武》，引起了評論界的關注。凸凹是北京京西大地上成長起來的作家，從事文學創作30年來，他致力于抒寫充裕著京西地域風情和鄉土形象的長篇小說和眾多的中短篇小說及散文作品，在當下不多的以農村題材創作為主的北京作家群中，他是獨樹一幟的和成績斐然的。然而，凸凹的“新鄉土小說”與過去的鄉土小說相比，新在哪兒？

　　凸凹是改革開放后活躍起來的作家，他對時代的敏銳感覺，對社會變遷的把握，對農村改革的思考，以及對當下農村中農民精神狀態和生存狀態的深刻認識，使他的“新鄉土小說”生動廣闊地回應了時代提出的重要問題，成為北京尤其是京西房山農村的變遷史、農民的命運史和心靈史的文學文本�！洞筘垺方栌鲹淇伺拼笸醯乃追Q，講述新任鄉長陸大新側身橫站，絞盡腦汁使出渾身解數，在為村民辦好事的同時，又不得不應對來自身邊班子里的暗算和博弈，展示了鄉土文化中最具觀賞力的鄉土官場里的眾生相�！队袼椤穭t為我們描述了美麗的農村姑娘南曉燕在鄉村中追求理想干事業的心路歷程，和她在來到城鎮后由于在農村生活培養起來的價值觀和人生觀，使她總覺不如人意，而小人物的地位和無依無靠的現實，又使她懵懵懂懂地人身依附于城鎮的權力者而獲得利益的最大化，最終這位美麗的農村姑娘在現實面前，連同她的美麗和她美麗的理想一起破碎。而在“新鄉土小說三部曲”中，寫得最好的是《玄武》。這部長篇表現了近50年的京西農村的變遷史，波瀾壯闊地展現了劇烈變化的時代，亂象疊生的糾葛和錯綜復雜的人物矛盾，尤其是鮮明地表現了轉型時期中國農村的豐富性和復雜性：那些沒有多少文化的所謂農村能人，在獲取了農村基層的黨政權力之后心理上的變化，使得他們很快站在普通村民的對立面而瘋狂地占有和剝奪，也展現了農民們對當權者無奈的抗爭，以及他們覺醒之后迸發出來的尊嚴和自信、意志和力量。在這里，作家凸凹以他對土地、對鄉村、對農民特有的深情和柔情、敬慕和悲憫，提出了許多政治學、社會學、經濟學、政治經濟學、法學以及哲學方面的問題，并試圖做出令人滿意的精彩的回答，以引起人們諸多方面的思考。文學家也應該是思想家。列寧在《列夫·托爾斯泰是俄國革命的鏡子》一文中說：“如果我們看到的是一位真正偉大的藝術家，那么他在自己的作品中至少會反映出革命的某些本質的方面�！睆倪@個意義上說，凸凹的“新鄉土小說三部曲”比較深刻地反映了當下中國農村改革的某些本質方面，對于我們深刻認識“三農”問題，提振對農村改革的自信心，是有很積極意義的。所以我覺得凸凹既是作家，也是能夠以唯物史觀和辯證唯物主義的方法論進行文學創作的思想先行者。

　　我十分喜愛凸凹“新鄉土小說三部曲”中的人物，這些人物讓人讀后總在腦海里活躍著。尤其是《玄武》中的人物。在這部小說中，凸凹有意識地將他的敘事分為并行不悖的三條主線，一條是玄武村，一條是大石堡村，一條是龍崗鄉。在玄武村的敘述主線里，對村支書王立平的塑造堪稱一絕，他只是循著家族的教誨和農民固有的私有觀念，成為稱霸一方的新時期的地主，因而對村民迫害壓榨、巧取豪奪，對鄉里賄賂勾結，編織一張罪惡的網。他有時陰險毒辣魚肉鄉民，有時卻也能為村集體讓些小利。最讓人感到這個人物可信的是，即使將面臨法律制裁也念念不忘他作為農民的權利，還想到他出獄后那三畝土地的所有權。而在龍崗鄉中那個勞動模范、村支部書記徐寶法也給人留下了難以忘懷的印象。他是勞模也是村里的帶頭人，做了許多好事，然而他卻不能容忍有人覬覦他的位子，將自己的勢力范圍做成唯他獨尊的“土圍子”，這巨大的反差讓人百感交集。凸凹是寫人物的好手，他盡力將自己筆下的人物寫得復雜些，再復雜些，因而他作品的人物畫廊是鮮活的生動的，這些小人物即便是壞人，也不是一般政治學中的壞人，只是復雜環境成長起來的異化的人，這種人物的復雜性和成長性，提升了他“新鄉土小說”的文學魅力。

　　凸凹是不甘于平庸的作家，他總要在他的創作中呈現出不一般來。如果說《大貓》的敘事還是傳統的單線的話，那么在《玉碎》中則是兩條互不相交的雙線敘事：單數章節是鄉村的，雙數章節是城鎮的，全書讀完才能全部讀懂主人公南曉燕的心路歷程。而《玄武》則開辟了三條不同村域的敘述，且互相關聯，故事的發展脈絡、人物的活動空間，在這三條線索的敘述中最終交匯起來。而最讓人稱道的是凸凹巧妙地借鑒了影視的表現手法，在同一章節中，將不同時空的、不同人物的、不同場景的故事，娓娓動聽地一一道來，從而快速地推動了情節。凸凹的敘述語言也是讓人拍案叫絕的。文中引用了許多京西方言，使得鄉土的地域色彩濃郁地展現出來。然而他的敘述語言并不是平白的，而是讓人深感情趣的文學語言，使得整部作品洋溢著濃得化不開的文學魅力。

　　有論者認為當下隨著農村城鎮化的推進，鄉土文學已近終結，而城市文學方興未艾。但我覺得鄉土文學從五四以來一直延續至今，自有它生存的必然性，況且中國是農業大國，鄉土氣息、鄉土觀念在城鎮沒有全部占領土地的情況下會一直延續下去，所以作為觀念形態的鄉土文學也會延續下去，但故事內容和人物形象會以全新的狀態出現。從這個意義說來，我們希望凸凹的鄉土敘事不會終結，而是力求以嶄新的面貌，繼續活躍在北京乃至全國的文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