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荒湖筆下,鄉村和城市都有一本難念的經。也許文學是苦悶的象征,“難念”催生苦悶,他的小說集《半個世界》和《無縫對接》便應運而生。
《半個世界》主要寫鄉村。日益衰敗的“土村”田園上,一些留守的村婦與老弱構成了荒湖心目中的鄉村世界,而作為世界另一半的城市景象,則在《無縫對接》中,通過一個名叫周儒的人物展現出來。他用文學溝通著鄉村與城市,試圖對這兩個不同的世界作無縫對接,從而對整個世界作整體的審美觀照。這是一個充滿誘惑的文學難題。推動荒湖知難而進的是他厚實的生活積累和在文學上不斷進取的信念。
荒湖有著較長的鄉村生活與城市生活體驗,“城市與人”是他最初開采的文學富礦。創作于上個世紀90年代的一批小說,都以鄂東老工業基地黃石為書寫對象。他原本可以憑藉自己豐富的“工廠記憶”與“從政經歷”繼續朝著這一富礦的深處開掘,但自新世紀初年開始,荒湖卻把自己的城市文學礦藏暫時封存了起來,重拾沉潛于心靈深處的“鄉土記憶”,轉向鄉土題材創作,這是意味深長的;暮蜻^去的“鄉土記憶”撤退,是為了更好的前進,具有溫故知新、溫鄉知城的文學意義。最近出版的這部描寫城市世界的小說集《無縫對接》,就得益于《半個世界》的鄉土地氣,呈現出許多亦工亦農、亦城亦鄉的不俗之處。在《無縫對接》中充分表現出這種由熟知農民而帶來的“練達”和“洞明”──對人們相互關系變化中的種種微妙之處的審美觀照。
《無縫對接》收入的7篇小說中,有5部作品涉及到一個相同的人物名字,這個名字叫周儒。他似乎是從鄉下來到城里的。在《遲到》《眺望》《草爬子》里,他是公務員;在《母親與工廠》里,他是企業的工人;在《無縫對接》里,他雖然是公務員,不是從鄉下來的,從小生活在城市里,但仍然有一股鄉土味。不同作品里的周儒不是同一個人。作為公務員的周儒,他為官場應酬而痛苦;作為企業員工的周儒,他為生計迷茫;作為男人的周儒,他為情所困……但似乎又是同一個人,因為他們處在相同的農業文化背景,有著共同的農民祖父,他們的喜怒哀樂是那么相似,人格呈現出一個復雜的矛盾集合體,自私狹隘、痛苦、偏執、好色、敏感、粗暴,同時也單純快樂、寬厚、公正、隱忍、勤勞、木訥、善良……似乎是轉型年代由農民向市民、公民轉換的歷史進程中的許多人的一個“共名”。
從《半個世界》到《無縫對接》的創作中,貫徹著一種誠摯寫作的理念。誠者,誠實的態度;摯者,深摯的情感。不論寫鄉村還是寫城市,都沒有刻意歌頌新農村建設、新城鎮化建設的溢美之詞,摒棄了逢迎與偽飾,關注矛盾與問題是其文脈的基調!栋雮世界》中,寫勞動力缺失和人口結構失衡,農民賴以生存的土地被掠奪或荒廢,隨意建廠開礦、炸山填湖,將綠色原野搞得烏煙瘴氣,河流、土地和村莊受到重創和污染,農民怪病纏身,貧富懸殊加速,新的地方鄉紳與豪強已經出現,而占絕大多數的普通村民仍然只能靠苦力為生;農民身上的各種負面心理屢見不鮮……《無縫對接》中寫了一個小公務員周儒的兩次遲到:一次斷送了政治生命,一次了結了肉體生命。面對生活中的種種反常病態,由此而來的觸目驚心的復雜牲雖然讓作者“眼里常含淚水”,但認定了真實就義無反顧地要寫出來。這使我想起莫言在領取諾貝爾文學獎時演講中所說的話:“我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難用是非善惡標準確定性的朦朧地帶,而這片地帶,正是文學家施展才華的廣闊天地,只要是準確地、生動地描寫了這個充滿矛盾的朦朧地帶的作品,也就必然地超越了政治并具備了優秀文學的品質!(《講故事的人》)我認為在美與丑的中間,存在著“不美”這一新的美學范疇。莫言說的這個“廣闊天地”“朦朧地帶”里,難用美丑標準去簡單確定,這正是“不美”的滋生地,也可以說是莫言與世界文學接軌的秘密通道;暮男≌f注重了“不美”這一美與丑之間的審美中介和系統的作用,有效地還原了整個世界的整體的復雜性,呈現出毛茸茸的原生態。盡管小說在語言、情節和人物性格等方面還有待錘煉和提煉的空間,但沒有掖著藏著,這就有了某種脫俗的大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