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文學理論處理文學最普遍、最穩定的基本道理不同,與文學史總結、梳理文學的傳統沿革、歷史興替也不同,文學批評關注的主要是當下的文學創作和文學生態。相對而言,文學理論與文學史似乎更富于學術色彩,對于文學的思考也可能因此更加周密,更具有理論的深度。由此,它們可能獲得了一份對于文學批評的優越感。上世紀活躍于英美的“新批評”雖然取得了很大的成績,但在獲得學院派的認可上卻是很經歷了一段時間的掙扎;中國當代文壇人們似乎也視文學批評為隨機的、未定型的、缺乏學術含量的門類,因而也就不必那么認真對待的。我這里也不是要辨別它們的高下,不是要在向來的人們對于學術的尊重上打個問號,只是覺得文學批評有其自身的屬性,而且它似可不必為自身的屬性而格外羞澀乃至謙卑。
在我看來,文學批評至少有兩個方面值得我們重視甚至尊重。第一,對于當代生活的熱情。批評總是根植在當代生活的土壤之中,這使它與當代文學之間形成共枝連理的關系。對當代文學的熱情,莫如說是對當代生活的熱情;但這種熱情往往是經由文學的撩撥,又畢竟是通過對于文學的言說而得以表達。無限的唱嘆、激烈的爭辯、犀利的反駁,這不是文學之外的剩余性的表達,它們本身就更適宜于批評的世界。19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俄國、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美國、80年代的中國,這都可以說是讓人感念的批評時代。魯迅說他的雜文是“感應的神經,攻防的手足”,說的是文明批評與社會批評,是對于社會熱烈的應答。文學批評也是一樣,人們對于生活、對于文學有話要說,這種“有話要說”不是某種宣言要發表,也不是某個權威的結論要公布,而是對于生活、對于社會有感要發。這些感受和想法也許還是很不充分的,也許只是深刻的片面、片面的深刻,或者簡直是一知半解的,但它們往往會帶著新鮮,帶著活力,帶著沖擊。批評傳導著來自地層的聲音,表達著對于生活的理解,從這個意義上,批評帶有原初思想的活力。第二,對于新的思想形態的探索。這里說的思想取其寬泛的含義,既可以是新的美學觀念、美學原則,也可以是更寬泛的哲學或人文觀念;形態是事物的存在樣式。對新的思想形態的探索,意思是讓某些潛隱的或萌芽狀態的思想逐步顯影,逐步明晰化、概念化的過程。批評是感性的,也是敏感的,好的批評不是搬弄概念的過程,而是從敏銳的感悟出發,然后進行理性的反思與提升的過程。從另一個方面來說,批評也常常對原有的已經僵化的思想、概念進行抨擊、清理,因為它可能敏銳地探知了舊有概念的銹蝕、裂痕與霉味等。思想尚在行進之中尚未定型,思想還是一種草稿狀態還在不斷自我調整與修改,在這個意義上,我也覺得批評具有一種原初思想的活力。批評的活躍喻示著思想的活躍,思想的活躍反過來促進批評的活躍。80年代談思想,90年代談學術,這種粗泛的劃分未必準確,但80年代思想與批評之間的內在聯系是不容否認的。
文學有文學的氣候,批評也有批評的氣候。適宜的氣候中批評可能會蓬勃地生長,某些氣候條件下批評也會表現得相對安靜一些,疏懶一些,甚至呈現出凋零之態。但只要與之相關的那種原初思想活力得到激發與培育,批評又會煥發出新的生命的神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