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前作《逃離》相比,《親愛的生活》可以說更加自然,在小說的意義上也更加純粹了。也許飽經滄桑之后,門羅這次只想認真地對青少年時代一個交代,給自己一個交代。從某種意義上,每一個老人都是一個“妥協主義者”,與現實妥協,尤其是與自己妥協。在我看來,正是這種“妥協”使得門羅可以做到更加專注于那些小說本來的訴求,小說技巧性的追求就此退居二線。
門羅關注小人物,也關注“大人物”,門羅的人物一般在小城鎮過著相對封閉的生活,但門羅卻能在有限的空間有限的人物之間開拓出廣大敘事空間,她的小說由此反而能從淺至深,從細到寬,保持某種銳利,同時保持對于生活的那種穿透能力。這種似乎獨屬于門羅的獨門絕技在《親愛的生活》中有更為出彩地發揮。門羅的人物總是不經意間會有跨越空間的旅行,因而火車或其他交通工具成為門羅小說中很常見的一個要素。通過短暫的旅行,有限的空間得以擴展,不同時空的對比感得到加強。這種對比不僅在物理意義上進行,更主要的是在心理層面上進行。這種空間的旅行也只是體現門羅小說伸縮性的一個并非唯一的表征?臻g的伸縮性,情感的可塑性,幾乎是不可遏制地導向生活的寬廣的承受性:在門羅這里,生活可以經受任何沖擊,而巋然不動;生活可以從任何一處開始,而不改質地。
《火車》很好地體現了這點。主人公杰克遜從二戰的戰場回到家鄉,本來要與等待自己多年的愛人艾琳約見火車站,卻突發奇想在中途跳下火車,就此與避居此荒涼之地的貝爾生活了幾十年; 在醫院照看生命垂危的貝爾的時候,因為一次迷路,杰克遜鬼使神差地決定在一處叫“美麗鄧迪”的大樓工作,就此離開貝爾;直到有一天突然發現多年前的愛人艾琳到大樓探問其女兒的情況,杰克遜決定再一次逃離這棟大樓,去往一個新的去處。杰克遜對艾琳不可謂不深情,對貝爾也不可謂不情深,但他總是不能控制自己在一些時候突然就想去向一個新的地方。值得慶幸的是,他每次都能做到,他的人生就是這么荒唐,但卻又實實在在,擲地有聲。
這也許就是門羅小說的一個生長點:一點點的幻想,一點點的不同,卻輝映出一份傷痕累累或自足自為的人生。門羅只是讓人物有一點點的偏移,讓故事有一點點的偏移,就是這一點點的偏移導致了生活的某種轉變,但從大的方面看,這點轉變又復歸于生活的廣闊海洋,成為其中的微瀾。
(《親愛的生活》[加]艾麗絲·門羅/著,姚媛/譯,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