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真正的文學作品就像一顆文學星辰,記載人類的靈魂光輝。南國無高原,但《南國高原》中的南國有心靈的高原、精神的高原、生命的高原,有讓人昂然崛起的人類信仰高原,有讓人肅然起敬的人道主義高原——那是仰望星辰的高原。
流蕩在生存現場的激情:個人行動中的詩性正義
我們這個時代,面對生命,人類既在科學上又在精神上處于十字路口,《南國高原》面對這樣的現實迷惑而激情思考,運用醫者面對生命而懸壺濟世的特殊情境,書寫一個人以至人類在這個時代的命運,激蕩出人類處于文明十字路口時的科學態度和文學態度,既反映了大多數人讓生命更美好的現實意愿,又反映了那些無法拋棄的消耗生命的現實欲望,作品和人物的態度正是在兩者扭結中的一種精神選擇。
《南國高原》就像一顆文學星辰安靜地升起在我們身邊的現實中,卻多少面臨生存現場的激情暗藏情景,也有些類似于20世紀初期中國文化精英和科學精英艱難選擇一種生存態度和文化態度的情景,這部作品表達了那時的精英意識遺產在今天生活中的作用:徐克成似乎就從那樣一個時代的精英意識中走來,因此,《南國高原》中有一種高貴的人物風范,表達出一種與歷史相接的特殊感受。
這種特殊的歷史感就是從個人生命進入宏大生活,就是個人的高貴感和平民的高貴感,這種高貴感是《南國高原》的美學亮點。在徐克成的個人行動中坦然表露和體現出一種宏大生命傾向、一種人類性的精神關懷,這不但是必然的,而且成為支撐作品整體的核心意識。并且,這種精神傾向直接引導、淬煉了敘事風格,作品層層相連、順流而下,簡潔明朗中流動著一種激情與大氣,坦蕩思考中飄溢著自由歡快、激情溫潤的感受,在作品的前言后記、每章引語的引導下,一種理想主義的生命尊嚴和人類尊嚴在作品中和人們心靈中輕輕升起。
作為人物傳記式的非虛構文學,對一個人的記述其實是極為個人化的,很難將一個人的具體生活與人類的理想追求結為一體,但《南國高原》堅持追尋人類理想追求照耀下個人的高貴生命品質,由此進入對個人與國家、平庸與宏大的獨立思考,通過將個人行動和精神置于人類精神圖景與文明狀態之中,實實在在地把宏大主題與個人生活結合。這首先取決于作者真實地具有宏大的生命意識,然后才能流淌般細致地將其融合在寫作狀態和審美意識中。
生活在當代的中國文學家決不可能像古代文人那樣獨守節操,無論當代生活如何混亂,他必須以思考而不是以文字——不是以文詞制作——介入當代生活,才能真正表現出他是個有責任的文學家,而這可能來源于他一定是某種信念的崇仰者。在《南國高原》中,劉迪生明確表現出對徐克成生命精神的崇仰,并且宣揚他的崇仰和見解。
在這樣的立場上,才能寫出這樣的作品,而這樣的作品也必須表達他對當代生活和生命的見解、態度和向往。正是出于對某種生命信念和精神的敬畏,讓劉迪生不惜在浩繁雜多的信息材料中辛苦耙梳,去努力建立一個清晰而有象征性的宏大生命空間,清理出一個有心靈沖擊力和形象深刻性的故事。
非虛構文學與虛構文學的不同,是非虛構文學除了傳遞報道非虛構的真實信息,又必須進行類似虛構的想象敘事,這使非虛構文學與虛構文學具有同一性和類似性!赌蠂咴芬詭讉清晰的話題概括集中非虛構信息資料,通過一個個相互勾連的話題來組織信息、結構敘事,最重要的,是通過話題的自主性,賦予所有非虛構信息一種不受非虛構限制的精神自主性,這種連續不斷的精神自主性歸向主題想象,建立起一種人的主體性空間。
正是在這種精神自主性歸向主題想象的過程中,由話題組織的每一章非虛構內容層層展開,又將一個個話題的單元敘事連接為一個整體性主題敘事,雖然羅列事實,引證信息,但卻將事實信息轉換為描述一種生存精神的敘述想象。作品中的徐克成在完成個人的醫學理解和醫學貢獻的同時,也形成了個體化生命進程中的形象,形成了種種個人和社會歷史的錯綜復雜的經驗,并使這些經驗體現于產生這種錯綜復雜的形式需求本身,作品中包含的紛紜內容由此而獲得意義和形式,從而完成了形式與主題一致的整體性。
這樣,《南國高原》以歷史性與命運性、故事性結合的方式,記敘了徐克成和作者對個人生存與人類存在的理解,表達了這樣一種觀念:在社會歷史方式中轉化的個人生命方式已經不是徐克成個人的,而成為可能改變人們生存態度的普遍社會情感影響。作品對這種給別人也給自身帶來的情感影響進行了詳盡記述和推敲,細致地揮灑開醫學力量與情感力量融合在個體生命上所產生的光彩,并描述了這種個體力量如何沖破固有醫學觀念、世俗疾病觀念與欲望生活觀念一體化對人的限制。
我以為,這是一種詩性正義和美學正義的具體體現,因此,《南國高原》在追求一種有道德的寫作,作品對徐克成生命精神的崇敬和對生活真相的思考就是這樣的表現。作者在《南國高原》中不僅起著報道傳達現實信息的作用,而且幫助讀者判斷評價所描述人物的價值,作者要挑戰的敘事難度不僅是敘事趣味、敘事結構、敘事層次,更在于理解和呈現人物深處的生命道德。
于是,《南國高原》再次宣告了個人才能與社會歷史、文學寫作與人類精神之間紐帶的重要。如果把劉迪生的寫作動機、題材選擇、主題確立與一種寫作立場的美學轉化相連,會發現這個時期的中國文學普遍面臨著寫作立場的選擇和轉化問題,這種迫切性和尖銳性已在《南國高原》對寫作風格的選擇中顯示出來,這種選擇所決定的,不僅是寫作的命運,而且是與社會命運相關的每一個人的命運方向。
美學直覺與生命大氣并行:將醫學行動變成生命體驗中的優美
《南國高原》對生活和生命所展開的形式給作者的審美心態與風格帶來了深刻影響和變化,這在作品的結構、描述、人物中都細致體現。遇到一個人、寫作一部作品而產生美學風格變化,這對作家是有決定性影響的,所以在后記中,作者意味深刻地強調了徐克成的人生經歷與歷史轉折的對應,也強調了美學化人格與功利性社會的關系。
當然寫作道德也是生存道德,作者的寫作道德與醫者道德、人物道德的一致共同顯示生存道德的一致,而這樣的生存道德與人類性和人道主義一致,體現美的生活追求,因而也是一種美學道德或者審美德性。這種美學選擇或者詩性選擇使作者選擇了寫這樣的作品和人物,以這樣的道德立場去敘事、去寫作——怎樣寫作就怎樣生存,生存立場就是審美立場,在這個意義上,作者將徐克成的醫學生涯轉化為審美生活形式和文學形式,這種生活以詩性方式直接呈現就宣告一種美的生活追求。
當對生活和人物進行美學選擇時,詩性正義隨之發生,于是作者和作品的選擇成為對人類生存態度的美學審判。作為文學作品,《南國高原》一方面被作者自己和作品中人物一體化的意愿導向一種美學生存,一方面它不得不讓自己的發生意向與現實沖突。同時,它一方面被讀者的意愿和觀念激出一種美學生存相遇,一方面它產生于社會現狀和需求而被社會現狀和需求所制約,即是說,美學的與現實的常常相悖,而作者和人物都在從中選擇。
《南國高原》的文學選擇顯示,與作者的美學立場相關,迸發出捕捉人類和生命光輝的美學靈感,這種美學靈感與每個歷史時刻和個體時刻同時相關,如果不能找到這個時刻,文學家將一無所有。因此,每個作家都要弄明白,尤其是通過寫作和作品弄明白:生活世界與歷史的關系。劉迪生通過對徐克成的醫學追求和探索的描述所完成的正是這種關系,這與劉迪生的寫作自我不謀而合。
于是,劉迪生在作品中確立的文學主題就與徐克成在醫學中確立的生命尊嚴主題一致起來,這個主題就是在后現代文明和后世俗生活的境遇中謀求一種科學精神與人道主義一致的社會,由此發現和完善生命在當代世界中自我存在的意義——生命在高級化過程中的意義:假如人類是太陽神,那么科學與美學就是太陽神的雙駕馬車。
這產生了《南國高原》的一個風格特點:將徐克成的一系列醫學行動變成一種生命體驗中的優美,這種優美的淋漓表現是作者通過鮮明選擇、觀察,體驗普通生活而完成的一種美學效果,這種美學表現在直接呈現和具體表達中包含詩性直覺。因此,通過一種繁簡交錯、粗細均衡的配置,《南國高原》表現出一種大氣而簡潔的美學風格,語言的清新與曉暢、人物行動的精確與細致、新聞式的散文與故事化的敘事、密集而直接的敏感,都生發出主題力度,表達了對現實的美學直覺。
對現實的美學直覺與對生命的大氣同時并行,醫學家和文學家一樣,似乎能偷窺上帝的秘密而創造生命,從而攫奪上帝的光榮,像徐克成的醫學行動一樣,《南國高原》從其他生物無法比擬的人類偉大入手,去完成文學行動,這個行動嘗試去具體清晰地表明:人類的偉大在于人性、人格、精神和心靈的偉大。
以醫者崇敬生命、創造生命的感受去關注生命,既成為作品的主題,也成為作品的內容,這在形成徐克成個人的生命美德的同時,也形成了生命美感,作品搖曳在這種生命美感中而靈動綻放,這正顯示了作者在人物表現中找到了自己的審美風格。這當然是與作者自己對生命美感的發現一起完成的,作品中的生命美感成為作者、人物和作品共有的審美情趣和生活立場,這種審美情趣與立場形成了作品抒情而簡潔、干凈而大氣的敘事風格,在這樣的風格中,激情與沉靜交織、評說與敘述并行。
于是,作品的每一章都是人物生命過程的一個主題階段,各章的連接組合就是人物生命主題階段的變化轉換,所有的凝聚和分散都集中于醫者的誓言生活和天職精神,不論在文化大革命中,還是在市場化以后的世俗欲望中,徐克成的品格和情性幾乎沒有改變,他的生活核心和生命深處始終是救治病人、給予生命美好的信念。徐克成個人生活中的一切都與醫學事業相關,作品既描述了人物如何感受改革之處深圳的前沿氣氛,也描述了人物如何身處人事糾葛中,但這些感受和事情都與醫者的職業精神相關,并且從中表現出,不論社會改革還是人事變化,對待醫學、面對生命其實是人性和人品的問題。而且,在徐克成的經歷和體驗中,對病人的不同態度其實是正氣與邪氣的矛盾,而人與病的矛盾其實是人與自我的矛盾,所以作品并未過多糾結于社會問題和人事俗情。
報告文學的敘事角度和主題形式與選擇題材密切相關,作者采取了將人生主題階段與醫學過程相并置、讓作者自己治病和得病的經歷與人們普遍的生命過程相一致的寫法,這體現了作者突出主題的藝術思考和把握簡繁的敘事技術,顯示一個優秀的報告文學作家必須具備的處理素材和敘事的能力。
既被歷史規定又超越歷史:發現并塑造我們生活的神話場面
貫穿于作品中的美學風格生成了一種神話意味,生成了一個與醫學相關的生命體系的精神世界或神話世界,在這個神話世界中,作者對人物的講述超越了對個人的有限標準,傳達了一個精神形象,由徐克成的故事而創造和敘述的人物,就是按這個標準塑造的;同時,這生成了超越于作品之外的作者形象,作品中的人物體現了作者的另一個自己,變成了作者的一種精神實現。
《南國高原》試圖徹底表明:在后世俗生活中,可以爭取一種不再受以往歷史對生存自由規定的命運,它可能取決于對生命怎么看待,不論對于醫者還是對于病人,甚至對于普通人,都是如此。所以,徐克成認識到和堅持的基本醫學觀念與他對生命的敬畏觀念緊緊相連,他的系列醫學工作和救治行動集中揭示了他對人的基本觀念:人憑借敬畏生命的人道主義精神而創造了自己作為人的本質,人因創造自己的生命神話而成為名符其實的神話性生物,因而人是一種既被歷史規定又超越歷史的生物,正是在這樣的觀念的堅守中,徐克成能夠沖破醫學本身所帶來的限制而做出貢獻。
從這樣的立場出發,《南國高原》不是對醫學理解和貢獻的單純描述,而是有關一個人的神話般故事的記述,但這些故事發現并塑造了我們的生活。通過書中醫者與疾病、醫學與生命的故事,可以探索我們的渴求、恐懼和期待,它揭示出我們心靈中尚未觸及的領域,引導人們領悟生活的真諦。它本身似乎在描述一種醫學神話、一個醫者與人類的神話、一個醫者執著追求和創造的神話,借此描述了人類生存精神的神話、一個人性與慈愛如何發生的神話:這個神話不但挽救了別人和醫者自己的生命,也給予更多人生命的希望、給予人類未來以美好曦光,這本身就像神的啟示一樣散發光輝,而這種對神的啟示的訴說就成為這部書的內容。
這部書告知人們,這個神話一直真實地存在于人們的生活、身邊、經歷中。按照這部書中人物和作者的思路,我們會發現一種非同尋常的真實,觀察它對生活的影響,就獲得了一種新的眼光。這部書中的人物和故事似乎像神話一般不可思議,但卻提醒我們:什么是人性的真諦,這個真諦正在人與生命的關系中顯示。正因為這種生命神話就在我們的身邊生活中,并非是依靠文學強行給予我們的真實或者真相,就能改變心性,獲得希望,把我們帶向一種更充實的生活,而不是僅僅停留在治療和疾病中,而這正是徐克成專注于醫學貢獻的神話意義。
我們所知道的那種深刻影響人類存在的經典性神話已被媒介化、消費化時代所瓦解,《南國高原》卻重新呈現了一個經典性神話。在羅蘭·巴特關于修辭術的基本觀點里,大眾文化的運作跟神話非常相相似,以前由神和史詩來做的文化工作——教導公民社會價值觀,現在被大眾文化所取代,而徐克成這樣的醫者一次次去創造和挽救生命的奇跡,似乎具有了神和史詩那樣的效用。
簡單地說,神話性來自一種誓言精神,若沒有一種醫者的誓言精神,就不會有徐克成這樣的生命,也不會有這樣的醫學事業,作品中描述的一切,都在一種誓言精神的照耀下。希波克拉底誓言說:“無論至于何處,遇男或女,貴人及奴婢,我之唯一目的,為病家謀幸!。當徐克成的醫學活動與生命活動融為一體而構成敘事時,其中被突出的,是醫者的天職和誓言精神與醫者的命運之間的關系,在這種關系中,諸多細致的場景和活動呈現出來。
這樣,《南國高原》就不是單純作為人類歷史和文明路口的一種科學反映而進入醫學,而是作為一種生存神話反映包容了這個時代最為尖銳的生存現象:那些病人來自不同的民族、國度、人群,有富人與窮人、得法者倒霉者,在這里,都變成了被神眷顧的、被同情、被憐憫、與疾病頑強斗爭的人,這一切都在作品所記敘的徐克成的醫學行動中展示和體現。
讓自己活著的神話尊嚴和為別人活著的神話尊嚴是同時實現的,并體現于那些既是日常平凡工作又是偉大精神歷程的療救生命中,這也是對個人和自我的療治與拯救。這讓徐克成的生命歷程中沒有與治病無關的個人生活,只有醫者的誓言生活和天職生活。所以,作品只是簡略地描述了徐克成的童年和少年生活,對他的家庭生活以及與工作無關的生活幾乎沒有描寫。
作為人類自我呈現、自我反思、自我崇敬的一種神話場面,《南國高原》出現在人類科學與文明進步的歷史中,它力圖通過人物去描述并確定人類存在、人類醫學、醫者與病人存在的意義,并肯定為這種意義而進行的努力。這是中國為確定這種存在和斗爭所進行的第一次長篇文學記錄,在這個意義上,文中所詳盡評述的一切,將成為人類生命史中特殊的文學碑文。
從心靈去訴說的故事:命運誓言和生活事件里的戲劇性
《南國高原》在講述徐克成進行生命選擇的連續結果時,也告訴了人們這些生命事件為什么發生和怎么發生的故事,這必然走向人物生命深處的精神品味和人物立場,由此超越了一般對事件的單純記述。徐克成的生命由一系列的醫學活動構成,在錯綜復雜的各種情景中,面對疾病,他不得不選擇、解決,從而形成了作品中講述生命活動的故事行動。
非虛構敘事與虛構敘事一樣必須講故事,而一些非虛構敘事常常因為重復了現實事件或者故事而難以引發趣味,那是因為,這樣的非虛構敘事只是重復事件或者現實,并沒有以故事去發現和挖掘出現實事件的意味。同時,由于非虛構敘事被現實事件和活動本身壓制了自由想象的空間,更增加了非虛構敘事的難度。
在《南國高原》中,劉迪生將那些醫學過程和事件靈動有序地與人物活動相互編織,讓現實事件在人物生命精神的引導帶動下有了一種故事感,因此,它們在這里不是純粹的事實信息或真相信息,而是帶有象征和隱喻意味的信息,它們對人物的生成和表現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因而它們被賦予人物生命空間中的想象感和故事感。
沖破困境、解決沖突是很多人的生命欲望,也成為很多文學故事的核心動力,《南國高原》也以生命欲望形成的沖突構成故事動力,但它與另一些作品的區別在于:很多作品中人物的欲望沖突是為自己的,而《南國高原》中突出的生命欲望、面臨的困境沖突,大都是為他人的,這讓我想起法國思想家列維斯特所說的“面對他人的臉”。
這部作品中的人物活動顯示出徐克成的每一次挑戰、每一次奮發,都是竭力要給這個世界更多的生命機會,給這個世界更多的美好感受,這就不是單純講述一個醫者的治療故事,而是講述徐克成如何在困難和逆境中、在不可知的條件下,如何將一顆美的心靈貫注于醫學活動,這使故事有了靈魂,變成了心靈故事。
因此,劉迪生說這是一種徐克成的審美趣味。這樣,在閱讀《南國高原》時,人們更渴望的,不是為治病去認識這樣一位醫者,也不是僅僅傾聽一個醫生的傳奇故事,而是從美的精神和心靈上與他親近,故事所產生的對生命的鼓舞效用,讓人們更愿意讀這樣一位醫者救死扶傷的心靈故事。
再現事件和過程,就是再現心靈價值和生命精神,而不是重述單純的醫學事件和過程,這時候,報告文學所具有的時效性被《南國高原》的精神延展所突破,時效性不再成為問題,人物命運所帶動的戲劇性過程浮出水面,于是,《南國高原》的敘事結構和人物經歷在主題的組織下形成故事性或戲劇性——徐克成這個人物的命運本身就很可能具有戲劇性。
《南國高原》中的徐克成給人力量和慰藉感,不是因為作者選擇了徐克成作為作品主人公,而是因為選擇了徐克成的生命精神,以主人公的生命精神作為故事的集結點和核心點。在很多情況下,徐克成可以選擇另外一種命運,那很可能平庸而幸福,不會有什么艱難和波折,但徐克成的選擇卻是打破平庸的穩定生活。
這種性格的閃光點在于,從童年、少年、求學、步入社會,一直到成為名醫,徐克成都有不懈的理想主義追求,這種人性的理想主義與他的醫學生涯緊密一體,決定了他后來的一切故事。這種追求結構了作品中人生的戲劇性,即使與領導和同事發生沖突,徐克成也堅定頑強地堅守和實施自己的人性信念,正是在對他不斷努力打破現實困境的描述中,產生了生活事件本身的故事性。
如果在一部非虛構作品里看到的都是信息堆積,會令人厭倦,在傳達諸多信息的同時,要創造出一個完整的故事體系并非易事!赌蠂咴分袛⑹聢鼍暗撵`巧轉換與敘事主題的堅定引導構成了敘事的整體性和連續性。每個場景轉換都表達一種觀念、一種意義,并由此生發和集中一章內容,相互回環延展。每章的引語就是一章的主題觀念,各章主題最后匯聚于全書的主題,每個場景對應于作品的一個主題意向,也對應于人物生命的重要階段,將生命的個別情景與人類生存的宏大精神細致相接。故事場景與宏大精神共同聚焦主題,使讀者關注敘事的生命主題焦點,由此,各場景內容脫離了簡單事實、刻板信息、泛泛而談的控制,讓意義、情感、啟示共同在敘事中呈現,形成逶迤曲折的敘事效果。
按照古希臘的敘事觀來看,正像亞里斯多德所希望的敘事環節相連為鏈條整體一樣,《南國高原》中的事件和場景變成了人物的命運元素和生活世界,關注事件過程的同時,就是再現人物命運和人物經歷,也強調出生命活動中蘊含的生命精神。人物的所有醫學智慧,不過是生命精神引導下發揮出來的生命靈性,它必然轉化為人物故事的美學情趣和詩性生存。因此,那些故事能編織往事而仍然顯示今天的效用。
有意無意預設的象征意義:形式和趣味中的觀念引導
形式和趣味就是意義:一種意義觀念貫穿于《南國高原》的文本活動,也貫穿于作品中被記敘的徐克成的生命活動,作者在作品中傾注的對徐克成的欽敬之情,表達出作者自己的生存觀念,并與作品中的人物精神合為一體,由此使作品既有個人生命的動人,又有人類精神的光輝。
作為非虛構文學,《南國高原》并不要求用一些文學化的方式和語言去描述事實信息就可以了,而要求必須以一種作者的觀念去確立作品的核心,用這個觀念引導下的主題去組織全部敘事內容。在這個意義上,《南國高原》要表達的生存精神將作品變成了一種具體矗立的生命紀念碑,并且由這樣的個人生命散發出人類生命的象征意義。
這樣,《南國高原》必然以自身的詩性知覺和文學意味呼喚一個人物的出現,突出一種生命精神。所有的那些醫學資料都因與人物的生命一起活起來而變成了一種生命體驗的必然元素,作品的主題性、技巧性、美學感受都融為一體,才塑造出徐克成這樣具有詩性激情又有科學理性的人物。
而一種對生命的崇高敬畏在作品發生之前,就已經存在于徐克成的生命活動中,然后以文學方式和審美趣味發生于作品中,即是說,在作者動筆之前,這種寫作過程已經在徐克成和劉迪生的生命活動中開始了,只不過,作者最終通過非虛構文學特有的與現實直接相接的方式,呈現了這種生命過程和生命精神。
在以文學的詩性感受去演繹徐克成生命的真實性和現實性時,《南國高原》中的個人生命歷程和人類生活世界似乎都受到了非虛構文學本身想象力的控制,但這并不妨礙作品展開人物無限的生命精神,在這種無限展開生命精神的意義上,作者就可以給人物生命不斷注入現實信息,讓其轉化為尚未展開的精神生活實踐,使人從中感受到人物的無限生命力量,這樣就造成了一種精神無限延展的想象空間和詩性生存。
在與徐克成生命的直接觸摸中,《南國高原》以呈現徐克成的真實生命來描述現實世界的意義,我們感受到了作者與我們同時身臨其境地觀察、傾聽、思考、描述、生存。對于徐克成描述的難度在于:作者集中選擇了人物治病救人的活動去描寫,放棄了個人生活的有趣和活躍所能帶來的敘事靈動,這使大部分敘事內容避不開刻板枯燥的醫學過程、資料、數據,整個作品只有最后一章集中描寫了與徐克成個人相關的生活,而這仍然包含同事和病人將他作為醫者而與他相處的生活。
可以看出,劉迪生對所有這些新聞閱讀、數據了解、專家咨詢、人事采訪,都有意無意預設了一種象征意義,讓其與事實一起形成主題貫穿其中,這使在作品中活動的一切元素都不再孤立刻板,人物和事件也不再簡單地停留于現實生活,而是富于隱喻性地結為一個整體!赌蠂咴返奈膶W與社會間的關系既由其形式本身所激發,又被其形式意義所引導。文學與社會間的關系意識對寫作和生存的自我意識至關重要,它決定了寫什么和怎么寫。
作為一篇故事情趣感、視覺畫面感和文字干凈感都很注意的非虛構作品,《南國高原》極為講究層次和結構,在敘事節奏和敘事秩序中展開情感,給人一種激情又理性、從容又渴望的敘事感受,在這樣雙重感受交織中的井井有條、娓娓訴說,是《南國高原》的迷人之處,也是作品的敘事難度。這決不是埋在資料堆中的流水賬式敘述能完成的,作品中雖有大量的調查報告、新聞報道、病案資料、治療程序等出現,但已經不是這些材料所呈現的表面事實過程,而是流溢在這些事實中活動的生命靈性和詩性描述。
這種有意無意的預設表明,一部真正有意義、有價值的作品,一定是在作者的生命中積累、在現實中找到了凝聚和爆發的時刻,這與作者的核心生存意識相關,劉迪生已經有了這種核心生存意識,所以能在徐克成的命運中一拍即合,這已經不是一個簡單的報道者與報道對象的關系,這有效地表明了文學家平日的生活與寫作的美學立場和詩性情趣多么重要。
非虛構文學的直接性道德價值和美學功用在作品中被劉迪生所明確意識、具體推演,記述了生命在這個年代的具體體驗過程——既有生理又有心理的,也就成為了當代生存的必然歷史。對于這種精神和身體雙重的生命歷史,《南國高原》是學習者也是考察者、是記錄者也是思考者。實際上,從很早開始,人們一直試圖在文學中這樣做,劉迪生在《南國高原》中做得具有特殊性,因為他的寫作立場和觀念有所不同。
《南國高原》的情景表明,劉迪生不能把已經完成的現實看作無法逾越的障礙和歷史的必然界限,而是將現實視為一種完成創造的道德性壓力,至少,在浩瀚的生活中和繁多的資料中,完成文學選擇是困難的,而這種選擇就是評判,文學常常不得不對生活進行道德選擇,或者說去完成一種詩性正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