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齊安·布拉加的思想迷宮(耿立)

盧齊安·布拉加(1895-1961)

　　箴言文學在中國當代散文創作中不發達，這和當代散文家的精神資源、價值觀念與知識儲備有關。當代散文走的路子是敘事的抒情的描摹，是審美多于審智。箴言文學是思想的珠璣，正如盧齊安·布拉加所說：“箴言文學是思想的食鹽，生命呼吸氧氣，天才呼吸自由�！薄耙粍t箴言只是一小粒貴金屬，卻重似世界�！�

　　當我拿到《神殿的基石》的時候，從廣州到珠海的城際列車上，我匆匆展讀，好像陷入了盧齊安·布拉加的思想迷宮。這是一個對精神自由追求不惜拿身家性命做抵的大師級的人物，你讀到《神殿的基石》，會有一種精神的渴望得到補償的滿足，這也是精神自由的遙遠的呼應吧。自由獨立精神尊嚴，向來是我們這個民族和文學所缺少的。

　　在羅馬尼亞克盧日國家大劇院門前，你會看到沉思的盧齊安·布拉加的巨大身影。這位集詩人、劇作家、哲學家、散文家和外交家于一身的杰出人物是二十世紀羅馬尼亞文學的珠穆朗瑪峰。布拉加堅信，萬物均有意味，宇宙充滿了神秘。哲學的任務是一步步揭開神秘的面紗，而詩歌的使命則是不斷地擴大神秘的范圍。我認為《神殿的基石》，是哲學的，也是詩的，是詩的思。作者揭示的是人的靈魂深處的顫動，花朵的秘密，黃昏的低語。

　　這曾是個被遮蔽的詩人，他1895年生于特蘭西瓦尼亞阿爾巴縣塞貝什城一個鄉村牧師家庭，1961年去世。但在1948年，他以莫須有罪名被打成“階級敵人”，并被剝奪了研究、教學和發表任何著作的權利。此后十多年間，在極其艱難的環境中，布拉加繼續寫作，創作了近千則箴言和許多詩歌，完成自傳。

　　從來有生命的文字是通向未來的。一個人把自己的思索和生命糅進文字里，這樣的書不值得我們用生命來呼應么？他曾寫過一首詩： 《我不踐踏世界的美妙花冠》，我說《神殿的基石》就是盧齊安·布拉加用生命與呼吸編織的文字的花冠。詩中有這樣的句子：

　　“我不踐踏世界的美妙花冠 /也不用思想扼殺//我在道路上、花叢中、眼睛里/嘴唇上或墓地旁/遇見的形形色色的秘密。/他人的光/窒息了隱藏于黑暗深處的/未被揭示的魔力，/而我，/我卻用光拓展世界的奧妙——/恰似月亮用潔白的光芒/顫悠悠地增加/而不是縮小夜的神秘。/就這樣，帶著面對神圣奧妙的深深的顫栗，/我豐富了黑暗的天際，/在我的眼里/所有未被理喻的事務/變得更加神奇——因為花朵、眼睛嘴唇和墳墓/我都愛�！�

　　是的，盧齊安·布拉加用文字的光拓展世界的奧妙，“恰似月亮用潔白的光芒，顫悠悠地增加/而不是縮小夜的神秘”。盧齊安·布拉加豐富了黑暗的天際，在他的眼里和文字下，“所有未被理喻的事務變得更加神奇——因為花朵、眼睛嘴唇和墳墓/我都愛�！�

　　盧齊安·布拉加對這個世界，是以智者的目光來打量的，雖然這世界充滿殘缺。他曾有一則箴言：“對于不論何種精神創作來說，自由不僅是一個條件，而且是一個可以吸收的基質，猶如氧氣”。

　　在藝術領域，盧齊安·布拉加是清醒的：“一個創作大家的可敬的追隨者既放大他的缺點，又擴展他的優點。模仿者只增加他的缺點�！�

　　《神殿的基石》是詩性的，燦如珠璣般，凝結自然、文學、人生、藝術、思想、政治、神學、音樂等的感悟。讀這樣的書，身心靈魂得到提升和凈化�！昂邮侨�的評論家�！� “旗幟是一個可悲的象征：隨著風向飄舞�！薄盁o疑，從蠟燭的視覺來說，它那發光的火苗是一個‘病灶’�！�

　　《神殿的基石》是哲學的，是審智的�！叭�中的水嫉妒水罐有自己的形狀。但追求形狀的愿望只能——通過結冰來實現�！薄盁o限的寬容不啻同自殺調情�！�

　　但我知道，盧齊安·布拉加是一個守望者，他守望的是精神的自由，是未來的空間與時間的軌跡。他死時，他的箴言不能出版，但他是那么自信：“我還年輕，而且想永遠年輕，因為我還有未來，因為我的真正的未來將在我‘身后’到來�！�

　　是的，有人爭朝夕，有人爭未來，爭未來的人有福了。盧齊安·布拉加，是有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