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靜是一種聲音(張潔)

　　很長一段時間，我隨身的包里存著一本書：《新月集·飛鳥集》。

　　后來，它不跟著我隨身走了，停落在書房中，我隨手可取、隨時可見的地方。

　　泰戈爾的詩句是我珍愛這本書的一個原因，另外還有一個原因：這本書由張熾恒翻譯。

　　張熾恒本就是位詩人，我讀大學的時候，不認識他之前，就聽聞同學中間在傳他是詩人，那時他在讀研究生。后來我讀到了他的詩，深深感受到一種富有韌性的優美。后來我讀到了他翻譯的《水孩子》，在這個熟悉的、美麗的故事里，驚嘆他的譯文精煉、流暢、富有生氣。后來我讀到了他的散文，隨意的事兒他都能寫出聲色，讓人看到平淡生活里暖融融的肌理。后來我向他請教翻譯中的問題，看到他寫在一條句子旁的話：“這兒加一個音節�！备杏|萬分。

　　文字在張熾恒筆下總是顯出奇異，他總能夠讓它們散發鮮活之氣。

　　他的語感，使字詞呈現出格外的明朗，讓人知道文學是多么妙不可言！

　　他的語句除了精準、干凈，給予人純粹的文學之美，還在于飽含著情緒和氣息，那些字詞甚至標點浸染著寫作者的靈性、功力和嚴謹態度。

　　除了《水孩子》《新月集·飛鳥集》，張熾恒還翻譯了《銀冰鞋》《綠野仙蹤》《綠山墻的安妮》《柳林風聲》《王爾德童話》《叢林之書》 等優秀兒童文學作品，以及《布萊克詩集》《埃斯庫羅斯悲劇全集》《失焦：卡帕傳》等。當人們的目光投注在他的經典翻譯上時，他始終沒停止過創作詩歌和散文，“寂靜是一種聲音∕天地萬物用光∕交談它們自己”，他默默地寫，迎受著內心迸發的火花。

　　“裸露在風里∕我們這些大地的孩子∕與夜色一體 吹響∕映著星光的號角∕在蟲鳴聲中∕∕我們這個秘密的世界∕在季節的幽暗里馳騁∕只聽見耳邊的風聲∕那是時間悄然∕從星空帶來了消息∕∕湖水的幽深草的幽深∕吸引我們前往而前往∕循著睡夢中鳥兒的氣息∕和它們白天在空中飛過的痕跡∕∕一些無人聽見的歌聲∕從樹梢飛向樹梢∕越過了看不見的遙遠山脊”(《夏夜》)———這是7月的夏日之夜，他騎自行車穿行在路上時，心底陡然流出的詩句。意象筑起了童話境地。張熾恒曾說到過要寫童話，我想童話的意念就住在他的腦海里，而孩子和自然，也永遠是他思緒中的重要部分。

　　讀著《冰舞》，音樂聲在耳畔回響，我看到了冰上舞者飄逸的身影，如夢如幻，如癡如醉，這首詩表達出冰舞的靈魂。詩人的柔軟之心也在《愛趟水的孩子》中，穿著大膠靴、在黃雨傘下專心致志趟水的孩子：純真的兒童世界進入讀者的視線�！疤热舾赣H看到你，孩子∕在長長的道路上，在雨的眼眶里，∕一小朵被遺落的陽光，∕他怎么能審問和懲罰你�！边@囈語般的聲音輕輕敲擊的是我們的心房。

　　詩歌在張熾恒的生命中。

　　他十分挑剔地從自己的詩作中精選出一小部分，編成詩集《蘇醒與寧靜》———封面素雅，整本書是簡潔、大方的模樣，與書名和一首首詩恰切地相應。

　　孫琴安先生為書作序，文中有這樣一句話：“張熾恒秉性正直，為人真誠，心地單純�！蔽易x了感動：這也是我心目中的張熾恒！記得第一次遇見張熾恒時，他溫和地、略含羞澀地一笑，眼睛清亮；23年后再見到時，他依然是同樣的溫和、燦爛的笑容里同樣略含羞澀，一雙眼睛清亮。有幸讀到他給病者寫下的文字：“上帝賜予人的總不是十全十美，給你一顆溫柔善良的心、寫作的才華、樂觀的性情，還有平和的生活與溫暖的親情，總會給你一個缺陷。給一個缺陷也是保護你，不讓你受到其他更大的痛苦。這些你肯定是知道的，而且體會到一種喜悅，所以你內心幸福。換作別的人，可能會充滿怨尤，那才是真正的缺陷，使人生真正不幸的缺陷。所以我覺得你的狀態挺好�！�

　　他是一位智者。善和人類的很多可貴品質、細節，都在他的言行中可看到和感受到，這些又融入他的詩文中，成為人間溫暖的燈火。(《蘇醒與寧靜》，張熾恒/著，長江文藝出版社2014年4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