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與大情懷(陳亞軍)

　　小小說因其小，使寫作者只能從生活的大場景中選取局部著筆，但那是有典型意義的，是最深刻的一瞥。就是說，優秀的小小說必是用最經濟的語言，以致有字字珠璣、微言大義的擔當，并能夠通過對讀者的啟發和暗示，越發延展小小說的容量，揭示小小說的意蘊。我以為，宋志軍正是這樣一位沿此方向努力且已經顯出成果的作家。他的小小說彰顯了精神的大世界，流露了關注時代的大情懷。 

　　貼著人物寫，是宋志軍小小說的特點。他把自己小小說表達的主旨歸納為人道、世道和官道。在他的筆下既有生活中豐富多樣的底層人物，又有身為官員的形形色色的體面人物，在表現其各自命運的同時，塑造了他們鮮明的個性�！洞鹬x》寫了一位憨厚農民的故事：自從他接受了縣長春節慰問以后，情緒一直在激動中，總是念念不忘。其實，他哪里知道，那僅僅是縣長的一次作秀。當他帶著自家種下的滿滿一大籃子蔬菜去看望縣長時，卻被門衛當成上訪戶擋在外面，而當他再去見縣長，縣長卻因貪腐問題被紀委帶走了。不明事理的老憨還以為是自己給縣長帶來了麻煩，喃喃自語說：“俺只是想當面向他說聲謝謝�！笨h長在聽了老憨一番充滿深情的表白之后，只是愧疚地看了他一眼。在此，作者沒有再寫什么，但卻給讀者以無盡的思考。那愧疚是面對老憨信任的愧疚，是辜負人民群眾、損害黨的形象的愧疚。那種愧疚像一把利劍，直指現實中的為官者，逼著讀者去反思如何對待群眾的期待和信任，如何去做一名真正廉潔愛民的好官員。這里面既包含了干群關系，還有官員如何對待百姓的大問題。小說情節設置精妙合理，現實批判性力透紙背，以致有的讀者看過后直呼“太震撼了，讓人沉重得透不過氣來”。

　　小小說可以承載大道理，可以深化思想。高爾基說：“情節是人物性格的成長史�！痹陂L篇小說中，可以有更多機會用情節展現人物性格，但是小小說要善于選取人物變化中的一部分且達到頂點的一個事件作為敘述的重心，為人物性格提供畫面，至于性格的發展有時則需要借助讀者的想象完成。宋志軍的《老人和狗》就是這樣一篇作品。有一位與狗相依為命多年的老人，因為不孝順的兒媳要把老了的大黃狗賣給屠狗的李大，而不得不親手毒死了大黃狗并親手埋葬它。只因為不愿看到狗被殺掉分成一塊一塊地煮熟供人朵頤�！袄纤ㄍ现�艱難的步子向村子里走去，好像每走一步就會倒下去的樣子，夕陽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社會底層人物生命卑微，卻有自己獨特的維護尊嚴的方法，在他們身上蘊藏著真善美。小說結尾把一個老人內心的無奈和悲傷也契合到了讀者的心靈深處——將來老人的生活會是怎樣的？留給讀者的是無盡的猜想和回味。

　　宋志軍有長期在機關工作的經歷，能準確洞悉官場人物的心態，因此他的此類小說寫得別具一格，既不一味獵奇，吸引眼球，也不隔靴撓癢，無病呻吟，往往在平靜之中給人以思想上的震撼。如《居安圖》寫一位法官因為收了請托人一幅畫作，而徇私枉法對本該重判的犯罪嫌疑人做出輕判，使當事人提早出獄，結果家中遭遇了竊賊，不僅那幅畫作被竊走，還被盜去大量現金，而竊賊就是那個被他徇私放掉的人。小說起名為《居安圖》，就是為了告訴讀者只有廉潔公正執法，才能真正實現居則平安�！独细刹坎》俊穼懸晃煌诵莶痪玫母笔虚L，因為退下來的種種不適應和在位上沒有撈一把給兒子買房，而心生悶氣，生病住進了老干部病房。恰好對面住進了一位還在位上，自身不廉潔的市領導，看著對面整日絡繹不絕的送禮者，他心里突發了一個可怕的念頭。果然，不久對面的那位領導因為貪污受賄被紀委查處，他的心理也發生了徹底轉變，“如果有病了能在老干部病房治療，該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小說結尾處副市長的感慨，相信會激起很多人的同感。

　　精心設計情節是宋志軍小小說的一個著力點。小說寫作是一種文學敘事的創意性活動，其表現最為充分的地方就是情節，尤其是小小說情節的設置甚至決定了作品的成敗與否。情節的核心是沖突，有沖突就有了故事。如《玉鐲》的整篇情節構思就很精巧。作者寫一位自以為很懂玉的“他”，一次買了一對玉鐲，分別送給了情人和妻子，結果玉鐲是假的。情人知道玉鐲是假的后離開了“他”，投入到別人的懷抱，得到了一個價值不菲的真玉鐲，而作為地質大學礦石專業畢業的妻子，盡管一開始就知道玉鐲是假的，但因為是“他”送的，所以就格外珍惜。一對假玉鐲的情節設計表現出了人世間的真情假意，引人進入審美境地。又如《酒友》中一個細節的描寫：村支書郝之期家里剩下的酒不多了，為了讓小學校長夏伯雅多喝一點，把酒全給對方喝，自己卻忍著寒冷喝下一碗冷水。這里說的“細節”就是情節，用生動細節塑造出典型人物，讓人印象深刻。 

　　諷刺加幽默，是宋志軍小小說的元素。在不長的篇幅里，要精彩呈現可以多方面追求，講究語言風格，有時也是抓住讀者的方法�！镀ㄊ隆穼懸粋�小科員因為一次人事變動未能如愿，而老是想不開，結果生病住進醫院。在做了手術后因為連續幾天沒有排氣，讓醫生和家人非常擔心，他本人也是萬分焦急，隨著一個雷響的動靜過后，他積壓在心頭多日的心事也隨之飄散�！跋胂胍彩�，這些平時看上去天大的事，其實還不如個屁事重要”。小說結尾揭示的道理，引人沉思�！读_鍋》中的羅大國，從國旗護衛隊退役，當初筆挺的身材是腰里綁著十字架、領口插著曲別針練出來的，卻因為局長比自己矮，比自己的身材臃腫而被逼無奈，上班時只好刻意低頭彎腰，久而久之竟然變成了羅鍋。他身邊的每個人包括他自己竟然都沒有覺察這樣的變化，可他回到了部隊，卻被原來的老首長一眼就看出來了。故事不僅僅是讓人忍俊不禁的。

　　惜字如金、寓意深刻是宋志軍小小說的看點。無論多大容量的題材，他都可以通過簡潔的表達方式創作出一篇精短的小小說作品。如《三嬸》中三嬸為了抱上孫子，狠心趕走了賢惠但不會生育的媳婦秀秀，又給兒子娶了一位會生養但極不孝順的媳婦金桂，雖然有了孫子卻失去了幸福的晚年。作品通篇沒有寫主人公是如何后悔的，而在結尾卻寫了三嬸臨死之際不斷地叫著秀秀的名字，讓人強烈地感受到三嬸的后悔之情，讀來令人唏噓。宋志軍的許多作品都是如此，大多是讀者以為還有東西可寫時，他卻戛然而止，總給人一種意猶未盡的感覺，這正是小小說的魅力所在。 

　　筆墨節制，講求效果是宋志軍小小說的風格。宋志軍認為，小小說不僅要有“翻三番”的魅力，讓讀者在意想不到中獲得閱讀的快感，還要有內在的震撼人心的東西，這就是他主張的“水雷”理論。他說，好的小小說作品要做到敘事沉穩，不緊不慢，不動聲色，直到快收筆時，在結尾處炸開一個驚雷：水雷在發射之后，水中行進好一陣沒有聲響，一旦遇到目標，就在瞬間爆炸，威力無比。在《池塘里的罪惡》中一個受盡欺辱的女人，在人們為她的軟弱和無奈嘆息時，卻不料最后竟然采取和仇人的兒子一起淹死的手段報了仇。這種巨大的反差，讓讀者深思人性與環境的緊密關系。宋志軍說，小小說就像放鞭炮，開始是普通的小鞭砰砰啪啪地響，到了最后有幾個大的“墜子”猛然炸開來。這種效應從生活中悟得，又在他的創作中轉換致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