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平安先生是我最為佩服的人,之所以崇拜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我向往而不可得的精神。我將其概括為十二個字:舍人所不能舍,為人所不敢為。
二十多年前,羅老師的北京畫展,在美術界里刮起了一股強勁的“西北旋風”。他的作品給沉寂已久的畫壇帶來了新的生機。得到了首都美術界廣泛認可與高度關注。中國美術館一次就收藏了他的多幅作品。德高望重的李可染、葉淺予等老前輩一一前往觀看,并大加贊賞。從北京回來,他一頭扎進黃土地里,將自己的身心與黃土融為一體。數年下來他跑遍了大西北的溝溝岔岔、角角落落,天山走馬、昆侖浴風、陜北觀社火、隴東聽道情,同黃土地上的人民同呼吸,共命運。對黃土高原的山川地貌,風土人情了然于胸。使自己的靈魂不斷升華,將自己的藝術一再提純。就像一壇烈酒進入了窖藏。這窖藏看似沉寂,實際上是不斷提純質變的過程。
數十年來,好些出名升遷的機遇都被他拒絕了。當年中國畫研究院院長劉勃舒有意要調他去北京,他因舍不得陜西的皇天后土拒絕了。后來,他的老家湖北省美術院要調他去任副院長,因離不開長安十三朝古都的文化根脈,也拒絕了。中國美協好多次學術提名展邀請他,他一再謝絕。此陜西省多次晉京展,他榜上有名,但是他就是不理。他不光不好虛名,金錢對他也毫無誘惑。他常說:“有國家發的工資就夠吃夠穿了,比起老一代畫家,我們的物質條件好得多了!庇挟嬌陶f:“拿多少錢,都搞不定羅老師!闭撬苌崛ナ廊怂荒苌,割掉了名韁利鎖,精神才得以徹底解放。心無掛礙,才有膽量挑戰世俗、挑戰傳統、創新求變。
他的改革創新,既不是徐悲鴻式的改良,也不是林風眠式的“以西寫東”,中西結合,而是革命性的突破。他的突破大概有三:一是圖式重構。他用截頭去尾的特寫式鏡頭取景,截取最為感動他的局部入畫。這樣一來,打破了傳統山水畫里可望、可行、可居、可游的空間關系,舍去了傳統山水的空白,將物象盡可能地平面化處理。這是“破”,也是“立”。破的是傳統山水畫的平遠、高遠、深遠的空間模式,立的是平面構成在山水畫中的應用。中國畫的空白,是幾千年來中國人獨具并引以為自豪的藝術特色,人們將其稱為“心理空間”。羅老師敢將其廢除,需要多大的勇氣呀!這不僅是和一兩個人作對,這是與古老的文明作對。然而羅老師就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為人所不敢為。他不僅敢為,而且做得很好,很自然。他避虛就實,把實做得非常充分,豐富得讓你看不完,摸不透,化實為虛,耐人尋味。正如老子的“玄之又玄,妙不可言”。沒有哲學智慧,是不敢如此這般的。
突破的第二是打破傳統的皴法樹法,到大自然中去尋找自己的繪畫語言。由于多年的深入生活,他對西北的山川地貌有自己獨特的感受。他師法自然不是“以色貌色,以形寫形”式的模仿,而是大膽取舍,高度概括。他將視點聚焦于黃土高原上農家田園,將土窯、坡地、樹木高度抽象化,一律用短而厚重的線條來構成,說是線其實又介乎于點,他就是用這樣的點、線譜寫了黃土高原的生命樂章,構成了五色斑斕的壯麗畫卷。單純且厚重,豐富而燦爛。令人耳目一新,難以忘懷。
羅老師突破的第三是消滅筆墨。吳冠中提出“筆墨等于零”,只是否定孤立的筆墨,提倡筆墨為畫面服務,為意境服務。而羅老師則更進一步,比吳老先生來得更徹底,直接是“消滅”。他說:“消滅是有了筆墨之后的事,沒有,你消滅什么”?“有”,然后“消滅”,和根本就沒有,是天上地下,不可同日而語。他近年來,喜用顏色將墨色徹底覆蓋。這樣一來,傳統筆墨的優勢便蕩然無存。也正是他這樣大膽地破壞筆墨,才給色彩的發揮留下了廣闊的用武之地。他的用色,既不是古人的“以色貌色”,也不是西方色彩學的光影再現。他從民間藝術中汲取營養,青銅器、剪紙、臉譜、刺繡等等,都是他取之不盡的寶藏,同時還吸收了西畫中關于色彩對比、互補的原理,運用平涂、破擦、渲染等手法,使得畫面豐富多彩,和諧統一。創立了主觀色彩極強、裝飾意味甚濃、極具個人特色的藝術面貌,開一代新風,將中國畫之用色又推向了一個高峰。
凡是開宗立派之人,都具有獨特的稟賦與過人的膽識。天賦是先天所帶,這里暫且不論,膽識則是后天積累所得。李可染先生曾言:“所要者魂,可貴者膽!绷_老師的成功,細想起來是有邏輯必然的。因為他能割去世俗的束縛,所以敢破敢立。他的膽識是建立在高度哲學智慧基礎之上的,他常說:“要敢于犯錯,錯到底就是對!边@不就是老子的“反者,道之動”嗎?我曾說過:“羅老師是個智者!敝两,我越發堅信不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