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向認為,詩歌評論家首先是一個社會修養、道德、品格的佼佼者,然后才是一個更專業、更有理性經驗、更有言說能力的閱讀者。這樣說似乎有些概念化,具體當然要看這個評論家評說什么樣的作品,怎樣讀作品。那些因為和自己的利益有關才去評說的理論文章,我認為是騙局。陷在騙局里,是不可能提供意義來討論的。
還有一種評論文章,我也很討厭。就是大量挪用西方詩歌理論和概念來討論中國詩歌的美學問題,像學術表演,假大空、高大全、腳不沾地地鬼打鬼一通。我讀了這樣的文章就想說:吃了披薩餅,你就是意大利人了?喝了伏特加,你就是俄羅斯人了?故弄玄虛和弄虛作假沒什么區別。當然,我也反對用政治性、社會性來遮擋文學性,用倫理道德觀來代替藝術審美的理論文章。
我欽佩的詩歌理論家是那些對作品自發的、具有職業精神的發言,是那些具備了看出這個時代詩人的想象才華與創造力度,并能夠闡釋和厘清哪些是擴展了我們的精神空間、表達空間的元素。有這種能力的理論家很多,只是主動這樣做的不多。
霍俊明先生是一位青年理論家,也是一位有著自發、主動、職業精神的理論家,他的這本詩學專著《新世紀詩歌精神考察》(河北大學出版社2014年5月出版)就是有力的證明。這部書架構宏大,野心勃勃。涉獵當下詩歌創作中種種問題與問題背后的精神主旨:那些猝不及防就迎面而來的、不待辨析又必須表明立場的“現實”;埋著理想、追求與尷尬、無奈、疼痛又被解構得虛假、泛濫的“鄉愁”;還有關于女性詩歌的自戀、自閉,關于修辭使用的亂象,關于當下詩歌的林林總總。他嘆惋,他批判,他欣慰,他心疼,更多的是為這些現象和事實找出精神根源,為當下的詩歌創作找出些病灶,但他基本不開藥方。其實,病人都是自己給自己治病,大夫的診斷,給的是治療方向。尤其詩歌這個行當的病。
“我更愿意將當下的后社會主義時代看作是一個‘冷時代’,因為更多的詩人沉溺于個人化的空間而自作主張,而更具有人性和生命深度甚至‘現實感’的詩歌寫作的缺席則成了顯豁的事實”,這就是霍俊明的診斷書。
對70后詩人的考察,是這部書的主干;艨∶魇莻70后,他的成長環境、世界觀,都是70后的配置,這為他撰寫這部以70后為主的詩人與詩歌作品考察,帶來了極為便利的條件,也更能讓他的感受力和想象力得到有效釋放。他主要對70后詩人的社會教育、藝術修養、成長環境、詩歌的表現力進行了細致的梳理與歸類,同時也縱向地解析這一代人的詩歌傳承與可預想的未來。他是梳理,不是總結,是對一代人的生存和文本的精細解讀,實證實悟,不是歷史學的鑒定歸檔。無論如何,這部書,充分地展示了他豐厚的學識積累與智慧的思辨能力。書中有浩大的歷史意志,有弱小命運的呈現,有對詩人的探索與發現的機警認識,有直接面對心靈的愛與恨的差異?梢钥闯鏊跁辛⑾碌闹鞠,看到他青年意氣的、強悍的講述欲望,也可以看到他的經驗尺度。
這種圈定在一個群落的述寫,似乎會對整體的詩歌理論力量的發散有限制,或者覺得是同代人在講自己的事。其實,這是正常的。文學領地本來就居住著各個不同的群落,不同年代的人,有不同的訴求;而且,批評家一定要找到最適合他釋放能量的作品,主觀地說話。任何一個批評家在討論、判斷詩人和作品時一定會帶著個人的偏見和局限,這也是批評家個性化的一部分。反之,一個批評家若失去了個性,就將失去警覺和主動,滑入泛泛。
讀完這部《新世紀詩歌精神考察》,我曾懷疑:文學或詩歌是否要依附于歷史?因為當霍俊明對詩人及作品進行評判時,一定要強調時間性,并把對時間的理解歸結給歷史。當然,文學乃至詩歌依附于歷史也是由來已久,一句“青史留名”,似乎都可以一切了然。但一部理論著作真的要看歷史的臉色?一定要擔心歷史的淘洗?我也僅是存疑。詩歌本來就是個等待的藝術。等待什么?理論的正解?還是歷史的蓋棺論定?
這部《新世紀詩歌精神考察》,有霍俊明的渾厚、圓融,也有糾結。他糾結什么?是懷疑他的理論正解,還是等待歷史的肯定?
每個讀者都有自己的正解,每個讀者都帶有歷史性的判斷。 (作者為詩刊雜志社常務副主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