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確定和篤定至深的(朱白)

《愛，謊言與寫作：杜拉斯影像記》作者：[法]蕾蒂西婭·塞納克版本：重慶大學出版社2014年5月

　　她不僅僅是作家，更是一位擁有流行符號和情趣價值的大眾偶像。這個身份和標簽，以及對于一位作家來說達到了人字合一的世俗認識后，可真是害了她，也成全了她。

　　杜拉斯是什么人，以及這個名字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每一個問題都有無數種不確定的回答。

　　在粉絲那里，杜拉斯是唯愛是從的女上帝，她的詞語、造句方式，以及她凝結一生的傳奇和經歷，為的就是要你感到她的存在，她的那種以近乎完美無缺上帝方式的存在。杜拉斯的文字跟她的肖像，帶著她那一生不羈的傳奇，已經寫入了文學史和文學閱讀的享受中，這是少有作家能夠做到的。人字合一，這本來就難，你能說金庸是大俠，但能從他的人生經歷中找出與他筆下的武俠故事一一對應的關系嗎？

　　但，杜拉斯能，她的小說與這個人的經歷，更多的是大家對她自以為是的了解，一起組成了“杜拉斯”這個傳奇。

　　在普通的文學讀者那里，也許杜拉斯只是一塊早已存在的豐碑，她可以意味著多情、放蕩不羈、愛、性……但也逃不出文字的障礙和自身的偏見，她不是通常我們理解的宏大題材的先驅，也不是她所生在的那個現代主義風靡的時代的寵兒，她集流行與冒犯于一體，是天然的叛逆中帶有現代人喜愛的那種情趣的作家。

　　也有先鋒小說的愛好者，憑借本能排斥杜拉斯，原因就是她太流行了。我們可以從文本細讀中否定這種天然成見，找出杜拉斯凌駕于她那個時代的先鋒性和獨立性。她擅長自圓其說，在自己營造的氛圍中放肆性情和毫無顧忌地發散有可能不為世俗理解的價值觀。然而，為自己寫作，難道不正是每一個對自己有審美意義上期待的作家的一種首要自我要求嗎？

　　在八卦和名人軼事愛好者那里，杜拉斯又是一個難得的題材，說之不盡，她的戀情仿佛都可以從小說中一一找到索引，越放蕩，也就越迷人。但顯而易見，熱衷于談論杜拉斯諸如母子戀那些八卦的人，并非是愛她的讀者。當然，這也是杜拉斯作為情愛符號的魅力之處，她的存在，足以攪和一代人的自我認知。

　　在《愛，謊言與寫作：杜拉斯影像記》這本圖文結合的作品中，以上種種角度和認知均能找到痕跡，如果說杜拉斯是復雜的和在不同人的眼中可以呈現不同顏色的個體，那這本充滿第一手資料的和并非完全主觀敘事的影像集，就是一部最好印證這一切的讀物。

　　詳細端詳這本影像集中的每一張圖片，似乎都可以成為“杜拉斯傳奇”的一個注解，她那張被輿論解讀成亞歐混血臉，已經注定了她的愛情傳奇、情趣傳奇從基因和誕生之初就已經注定。無論是泛黃的歷史照片，還是新聞中被記錄的一瞬，再還是手稿、文件等物證照片，這些都成為我們“客觀”認識杜拉斯作為作家、作為女人、作為情人、作為上世紀最重要的情趣之一而存在的種種理由。

　　可能在有些人眼里，杜拉斯的青春年少時照片，跟她老年之后被青年情人攙扶陪伴，都稱不上漂亮。但幾乎沒人能否認，這張臉是具有魅力的，不管是無邪中透露著難掩野心的青年表情，還是當她年華已去時留在臉上的道道皺紋，那些都成了我們閱讀她、理解她的一道“門”。

　　某種意義上，杜拉斯被一種讀者玷污了。那就是常常念叨“如果一個女人一輩子只同一個男人做愛，那是因為她不喜歡做愛”這種驚世駭俗語錄的讀者，他們更多只是情趣愛好者，正是他們泛濫、不加掩飾和懵懂地引用，令杜拉斯的文學意義大打折扣。這非常蠢，至少是一種廉價閱讀體驗和為自己迫不及待找出一個虛張聲勢理由的表情，顯得非常幼稚和輕薄。

　　如果杜拉斯僅僅是一個文學意義上的作家，那么她早就該消失，從她的作品被印刷出來擺放在書店圖書館的一刻就消失，但不是，她不僅僅是作家，更是一位擁有流行符號和情趣價值的大眾偶像。這個身份和標簽，以及對于一位作家來說達到了人字合一的世俗認識后，可真是害了她，也成全了她。

　　□朱白(書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