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蟲》是一本關于昆蟲的散文集。古往今來,記敘昆蟲的文字自然不少,不過如作者這般集中地記敘生活中的昆蟲的卻是少見。更不用說作者諧趣的語言與真實經歷的書寫,拉近了與小讀者之間的距離,讓現今的孩子們感受到他們所不曾經歷的別致的娛樂,乃至人生的思考。
作者所書寫的都是他童年時的“玩伴”,有我們熟知的蟬、蜻蜓、蒼蠅、金龜子、蝴蝶,也有我們現在小孩從來沒聽說過的放屁蟲、西瓜蟲、偷油婆、露 猴子、花大姐……“如果,你在鄉間一條僻靜的小徑上,或是一個廢棄了的場院旁,看見一個撅著屁股、哈著腰的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那么,請你別去驚動他, 因為,他很有可能正在和他親密的伙伴——蟲兒——對話!
是的,對話,與蟲兒的對話,與自然的對話。畢飛宇在《蘇北少年“堂吉訶德”》中也說過:“如果你的啟蒙老師是大自然,你的一生都將幸運!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成長資源” ,現在的孩子,或許覺得陌生,而這也正是這本書的意義所在,“算是送給現在和未來的孩子們的一份禮物” 。不僅僅是昆蟲知識的生動的講述,更有作者親身經歷的與昆蟲之間趣事的點點滴滴。各種捕捉昆蟲的技巧,各種拿昆蟲逗趣的玩法,是那么機巧與有趣,絲毫不亞 于如今的電動玩具;各種大人講述或鄉間流傳的關于昆蟲的軼事,雖然略顯恐怖和悚然,但對于孩子,何嘗不是一種新鮮與刺激。而現在的孩子,缺少的正是民間文 化的滋養與浸化。
作者記敘的與昆蟲玩耍的事情有些雖然不失殘忍,但總是有趣而新鮮,比如讓推磨蟲“推磨”,讓放屁蟲“放屁”,讓磕頭蟲“磕頭”……這些事情,是 作者那一輩人的共同記憶,而如今的孩子卻茫然不知,更無法享受到其中回味無窮的樂趣。這種樂趣,正如作者在文中所言,是“鄉村少年才有的快樂”,與電視節 目、網絡游戲絕不在相同的精神層面上,其中富有的新鮮生命的靈動與自然的奇異,如今再也難尋。這種失卻帶來的惋惜,或許,作者生動的筆致,能讓孩子們彌補 些許吧。
作者形容昆蟲的語言新鮮而靈動,讓人對昆蟲不覺厭惡,反倒對這些平常聽之悚然的蟲類興致盎然。比如,在描寫螞蝗這種吸血甚至致人命的昆蟲時,作 者寫到:“像一片枯黃的柳葉,在水中隨波逐浪,螞蝗在清亮的水中,跳著它曼妙的舞蹈!倍嗝锤挥忻栏!讀過去,仿佛眼前出現的是一位正翩舞的窈窕淑女,而 不是吸血狂魔。描寫螳螂這類有謀殺“親夫”嫌疑的昆蟲時,作者更是將之形容為“美人”:
一張三角形的小小的臉,通過一根細細長長的脖子連接到身體上,優雅地四下觀望;淡紫色輕紗般的薄翼收攏在淡綠色的外衣下,如美人長裙般飄逸瀟灑;一雙前腿像人的雙臂抱攏體前,伸向天空,讓人感覺像是在祈禱什么。
作者描寫昆蟲,在行文中除了有關于這類昆蟲的外形及特性的活潑詼諧的描述,更在其中融通了文學知識。如在記敘螢火蟲時,作者寫到:
《紅樓夢》里也提到螢火蟲,大觀園里有人用“螢”打一字,眾人猜了半日,寶琴問:“不知可是花草的‘花’字?”眾人不服:“螢與花何干?”黛玉笑道:“妙得很!螢可不是草化的!辈芾舷壬眠@個來說明“腐草化螢”,也著實有趣。
再如,記敘蜉蝣時,“知道‘一夜老’就是蜉蝣,是在學了那篇著名的《前赤壁賦》之后……所以李時珍在介紹這種昆蟲的時候,才用到了一個詞語叫做‘朝生暮死’,后來還成了成語”。
書中還有許多只屬于孩童的讓人啞然失笑的想法。比如,寫到槐樹上的吊死鬼時,“我想象不出它不在樹上啃那綠綠的樹葉卻要掛在半空干什么,莫非它 也是怕熱,要在半空吹吹風涼快涼快?”寫到磕頭蟲時,“在時莊孩子們的心中,磕頭蟲屬于最沒有氣節的一種小蟲子……我們懷疑,磕頭蟲的前身一定是那叛徒, 要不,膝蓋會那么軟?”寫到西瓜蟲時,“聽說西瓜蟲還有個名字叫‘鼠婦’或‘潮蟲’,可以入藥!髬D’這個名字好玩,顧名思義,它應該是老鼠的媳婦了, 小蟲子居然能做老鼠媳婦,不知道它們的結合會生出什么品種的動物來,想想也是有趣!睂懙街┲霑r,“我小時候很怕蜘蛛,原因是老人常給我講的故事里有一蜘 蛛精,會從嘴里噴出一股黑煙,置人于死地,長大后便心生疑惑:為什么老輩人口中的蜘蛛精都是口吐黑煙,而不是像盤絲洞中把八戒捆住的幾個仙家一樣,從臍眼 里咕嘟嘟冒出絲繩呢?想必是老輩人把別妖的本領安到了蜘蛛精的身上!痹徫胰绱酥嗟貙ψ髡咴牡囊,對于對昆蟲本談不上興趣的筆者來說,這樣幽默的 敘述與孩童的天真想法不禁讓筆者愛上了這些小昆蟲。
更有作者依據自己切身觀察而提出的質疑,比如,在寫到螢火蟲時,記敘學校老師給“我們”講關于好好學習的故事——囊螢夜讀,“我們”在課堂上附 和老師說車胤是個用功的人,“可一下了課,就把鼻子一嗤老遠:用什么功?白天有那么多時間去捉螢火蟲,為什么不去讀書呢?這個車胤啊,也是個會做表面文 章的家伙,他這樣做,無非就是給別人看,想讓人家夸他兩句罷了!币蝗赫{皮機靈的孩子立刻浮現在眼前。這樣的兒童式的對成人灌輸的東西的“嗤之以鼻”,在 每一代孩子中間,都永遠存在。
有時也會傳達出深刻的關于人生關于世界的思考。如在寫到鼻涕蟲時,在寫完那兩種好玩但又殘忍的對付鼻涕蟲的方法之后,作者寫道:“我無意懺悔小 時候的殘忍,若是因為它是危害莊稼的害蟲,我們怎么處置它都在情理之中,而我們剝奪它生存權利的惟一理由,僅僅是因為它長相的丑陋,這不單單是蟲子的悲 哀,更是人類的悲哀。盡管許多人會有意無意回避這個問題,但這實在是個繞不過去的客觀存在!痹偃,寫到草蛉時,“這樣的事實再一次告訴我們:‘人不可貌 相,海水不可斗量’,豈止是人,連蟲兒你都不可輕易小看。女大十八變,蟲子大了也要變,令人生厭的毛毛蟲會變成美麗的蝴蝶,丑陋的蚜獅會變成漂亮的草蛉。 丑小鴨變成白天鵝的故事,不單單只會在安徒生的童話里出現”。汪政評論畢飛宇《蘇北少年“堂吉訶德”》的話同樣適合于《蟲蟲》:“這種氛圍在潛移默化中給 了一個孩子基本的人生意識” 。是的,人生意識。一個孩子在成長過程之中,或許在他年少時還意識不到,但是,人生意識的導引已默默地滲透在他的人生經歷之中,等他長大,回頭凝望或是審 視自己的成長之路時,這樣的關于人生的感悟與指引會浮現出來,給予他人生觀上的提升。
這些昆蟲,有一些比較普遍和常見,即使在城市中也仍然存在,比如蒼蠅、蚊子。關于蚊子,讓人不禁想起沈復《閑情記趣》中關于夏蚊的記敘,“夏蚊 成雷,私擬作群鶴舞空”。而在作者韓開春這里,蚊子的嚶嚶嗡嗡變成了敵機的轟鳴,“這些暗夜的刺客手執利劍大規模向人類發起了進攻,這樣的場面經常在以后 的某些場景中重現,比如我在看美國大片《珍珠港》的時候,如蝗的敵機就讓我想起多年以前的夏夜”。這更是一番奇想。
對蒼蠅的文學書寫更多了。就拿周作人的散文《蒼蠅》來說吧。相較而言,周作人的《蒼蠅》簡凝蓄約,同時縱橫古今中外的關于蒼蠅的傳說或詩文,這 些傳說或詩文,賦予了蒼蠅美好的形象,或是象征美麗執著的一廂情愿的愛情,或是稱贊其固執與大膽,博舉眾多,使人們對蒼蠅有了另一面的認識。而韓開春的 《蒼蠅》,文筆之間更見“趣味”,口語化的詞句,幽默諧趣。在寫到“玩”蒼蠅的玩法時,韓開春提到周作人《蒼蠅》中的幾種玩法他們也都玩過,同時重點講 “砍頭”這一玩法,還說得振振有詞,是“為了驗證大人們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個詞語:沒頭蒼蠅”,瞧,還收獲了知識呢。然而,趣味有余,卻少新奇,關于蒼蠅的 那個希臘傳說的敘述與周作人的敘述并無二致,更像是復述。韓開春的《蒼蠅》較之周作人特殊一點即在于,孩子氣充溢其間,一個機靈的貪玩的愛好蟲子卻又好學 的蘇北農村孩子的形象始終在文字背后。只是,每一篇散文前那一段關于昆蟲的用科學術語堆疊起來的闡釋很不搭調,略顯呆板,甚至對于一般人來講是晦澀,何不 嘗試法布爾《昆蟲記》那樣的筆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