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長時間里,我的簡歷靠兩部金光閃閃的作品撐門面,其中之一就是《我愛我家》。
比起另一部好歹是我全程參與的作品,說自己是《我愛我家》的編劇就顯得有點虧心——我只參與了幾集,最后署名的只有一集。但它對我的影響很大。 我那時候在中戲讀書,正準備寫大戲,摩拳擦掌,桌子上一套《莎士比亞全集》,一本《曹禺選集》,一本《契訶夫劇作選》,每寫一句臺詞,甚至舞臺提示,都要 翻開其中一本找語感,一天寫下來,好像每句話都嘔心瀝血,連綴起來卻矯揉造作,不說人話,自己知道那叫寒磣,趕緊撕了。
后來就進了《我愛我家》劇組,離中戲很近,海運倉胡同的一個招待所,見到了左爺(即梁左,編者按),房間里堆滿了打印稿紙,桌上床上也東一張西 一張。第一次看寫好的劇本覺得不適應,沒舞臺提示,有時候連人物上下場都沒有,在學校這么寫要挨罵的。但再看下去,所有人物栩栩如生,躍然紙上,字里行間 有性格,有行動,有獨特的邏輯,看了就想樂。左爺寫對白,首先假定一個貌似靠譜的邏輯是成立的,然后順著這個邏輯推,推出各種謬之千里的結論,讓你樂不可 支,再回頭一看,哦,原來那個邏輯是錯的,錯得那么可笑,可當初一聽沒覺得有問題啊,不都是日常話趕話嗎?他就是這么輕描淡寫地戳穿了日常生活中的荒謬悖 理,都是市井俚語,卻自有深刻的潛臺詞。
看完左爺的劇本,我的“大戲”創作觀徹底顛覆,寫劇本首先要說人話,不光對白說人話,潛臺詞也要說人話,要表達你對生活的真實的、不加矯飾的觀 點,簡單說:要誠實。那時候學生寫劇本,主題都不是生活里來的,是經典文學里來的,孤獨、異化、焦慮、文明病……全是借用的概念!段覑畚壹摇氛嫘淖屛疑 走了很多彎路,成為我市場寫作的發軔。
后來當了老師,上課總是不由自主提到《我愛我家》,講人物特征,會提到傅老,拿腔拿調的公鴨嗓已經成了人物LOGO,別無分號;講臺詞,會提到 紀春生,“我沒順你東西你怎么順我東西呢?”日常、簡潔,又極其漂亮;講類型化,會提到賈志新,他和余德利、潘大慶一樣,是長于吹牛短于實干的“侃爺”的 代表人物;講喜劇情境,會提到鄭燕紅,賈志新好容易談個戀愛,她陰魂不散地過來“幫忙”,用現在的說法,喪心病狂。
《我愛我家》是觀眾眼中的經典,也是學習喜劇創作的優秀教科書。在美國,《我愛露西》《星際迷航》已經成為一代人的共同記憶,載入流行文化史;在中國,《我愛我家》絕對有這樣的資格。
(《我愛·我家》,鄭猛著,新星出版社2014年7月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