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兆壽在他的詩歌《我不告訴你》里面說:“常常在夜深人靜時/凝望高天上那深深的海洋/深沉到無邊無際 深沉到無聲無息/不知自己在尋找什么 不知在呼喚著誰”。這首詩里所表現的,是很長一段時間里詩人的精神狀態,后來求助于尼采、叔本華等人的哲學,最后又放棄,轉而昂首問天,領受天空中宗教的氣息。徐兆壽是一個經常往天上看的人,一個追尋天道人心的知識分子。借著詩歌,他的那種天問氣質,似乎一下子獲得互文性的抒發;他的憂患,他的深情呼告,也在詩歌的語體、節奏中得以詩意順暢地展開。讀他的詩集《那古老大海的浪花啊》和《麥穗之歌》,感覺那里面真是“詩言志”,真是宏大敘事。詩人陶醉于某種“超越萬物、歸于大道、通向自由”的力量。在長詩里,那漫卷的哲思,洶涌的激情,隨著時光的沙與沫,不可遏止地掩殺過來……
曾幾何時,徐兆壽突然不寫詩了。他突然沉寂,跨過新世紀,就在人們快要忘記他都寫過什么的時候,他突然出版了一本一度引起不少關注和爭議的小說《非常日記》。徐兆壽的寫作,從來就沒有離開過形而上,以及對精神問題的關注,他的長篇小說《非常日記》,連同后來出版的小說《非常情愛》《生于1980》等,其著眼點都是關于人內在的沖突、生存的掙扎、靈魂的拯救等?傮w上看,他作品中蘊含著一種穩定的體驗和渴望,都在形而上層面。
他在《麥穗之歌》書后收錄的那篇《一份個人的詩學檔案》中寫到,他們那時怎樣心懷文學改革的宏愿,怎樣帶著學生到詩壇前輩們那里推介他們新印刷的雜志,遭受冷遇,后來,校園里一起寫詩和辦刊的人們又怎樣疏遠,怎樣冷笑和調侃。徐兆壽曾將詩歌當做生命的一種探索方式,可是,當那種探索不再使人變得快樂,反而使人變得痛苦、悲傷、絕望,使人“失去生活的信心”,那么,探索還能持續多久?
徐兆壽離開詩歌,轉而從事小說和其他方面的寫作,有他自己難言的苦衷。但他天生是一個抒情者。他的那種言語方式,他面向世界的心理姿態,他寫作時的情感基調,還有他那放漫的文學氣質,都是屬于抒情的,是一個歌者的使命。他的詩歌,天然地契合他在天地間、在人生之路上下求索的節奏,理應是他文學場里的主角,而小說和文化隨筆,只算伴郎和伴娘而已。
實際上,在徐兆壽出版的數以百萬字的小說里,我們常常能看到抒情的影子。他小說的基調,那種隱深在小說結構下面的故事運行節奏,是抒情的;那種敘述的語氣,常常是抒情的;有些段落,完全是抒情的;那種遭遇生活細節時的滑翔感不是停留感,是抒情式的;那種對小說來說非常重要的雞毛蒜皮、雞零狗碎,作者對它們缺少足夠的敘述耐心,這恐怕也是詩人的抒情氣質所致。一句話,抒情成了徐兆壽小說創作中最大的優點,也是最大的缺點。今年新出版的長篇小說《荒原問道》,不僅主題宏大,人物形象上有重大起色,更是在敘事方面傳達出一些扎實氣象。不過,這部小說給人的一個感覺,是仍然流露出抒情的節奏和語氣,流露出借主人公之口直抒胸臆的段落,流露出主觀感發與不動聲色之間的搖擺,一時難以解脫。
不僅如此,我們讀徐兆壽的幾本倫理學舊作會發現,他沒有將他的研究對象當成一門完全意義上的實證科學去研究,就像某些精神分析學專家所做的那樣,而是更側重于一些比較虛化的命題。談倫理,當然避免不了虛化。令人感興趣的是,作者何以對人的青春期問題、對戀愛和婚姻中的病理問題不去進行足夠的臨床取樣,或者精細化診斷,而要側重于倫理。這種研究的傾向,除了有學術創新方面的考量,與研究者本人的性格、偏好甚至氣質,恐怕也不無關系。他是一個詩人、一個作家,他對實證科學的倫理化探討,一定滲透了一個詩人和作家的情感因素,一種人文關懷。進一步說,他的這些倫理學隨筆與他的詩歌和小說所關懷的、憂思的,有某種共同點,有內在聯系,渾然一體;蛘哒f,它們都在以各自的方式,向世界抒情。
抒情對于徐兆壽來說,成了生命中擺脫不了的東西,他的成功與失敗,都在這個特有的語體形式上糾結。他的抒情者角色,也將伴隨他的俗世,他的文學,慢慢滑向個人寫作的遠方。
徐兆壽,甘肅涼州人,先后畢業于西北師大中文系和復旦大學中文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博士、教授,現任西北師大傳媒學院院長。發表詩歌、小說、散文、評論等共計近500萬字,出版長篇小說《非常日記》《荒原問道》等7部,出版詩集2部,學術著作7部,獲“全國暢銷書獎”“敦煌文藝獎”等十多項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