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都市文學的建構與發展(周思明)

　　中國當代文學經歷新中國成立后17年、文革10年、改革開放30多年等歷史階段之后，究竟有無都市文學？考察北、上、廣、深等多個大都市的文學，答案似乎是有，但又難以確定。原因何在？研究表明，真正意義上的成規模、成體系的當代都市文學很難說是否存在，而曖昧的、模糊的、零星的、貌合神離的都市文學，倒是時不時地冒出頭來。尤其是改革開放30多年來，都市文學從主題到形式、從人物到故事等，都有了新的苗頭出現，都市文學的樣態似乎也朝著越來越多元化的方向發展。

　　現代文壇海派、京派都市文學自上世紀二三十年代誕生以來，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西方文學的影響，甚至是西方哲學的影響。這是很自然的，文學本來就以對人的生命思考為指歸，而這種思考作為文學的核心內容，不能缺席。否則，文學就會變成一具美麗的空殼。西方哲學就人的存在與生命的意義所進行的探討，具體表現在荒誕派、存在主義、新小說、寓言派、現代派、后現代等各種文學流派上。在當代都市文學的書寫中，呈現了三個特點，一是對極端物質主義、人的異化傾向的批判，二是對人類在都市生活中的隔閡、城鄉之間對立的反思，三是對都市生態環境不和諧現狀的反思。這些現象也是當代世界都市文學的共同主題。換言之，都市文學不再對一座城市的特征來進行描摹，而是探討人與都市的關系，它直指的是人性本身。

　　文學的影響某種意義上也來自于作家之間的影響，他們的交流會產生思想的碰撞。都市文學空間的拓展需要作品來說話。試問當代中國有多少作家在創作都市文學，他們又是如何創作都市文學的？創作都市文學當然包括對都市人的書寫、都市環境的書寫、都市風貌歷史的書寫，這需要大量的作品來說話。真正促成都市文學空間的建立，還需要有一大批的都市作家、都市作品，都市文學作品要寫出的東西很多，但寫出都市的人性、都市的靈魂無疑是重中之重。按照馬克思的觀點，還需要培育、培養一批能夠理解、讀懂都市文學的讀者。都市自然是最有可能培養都市文學讀者的地域，因為在現代化進程中，都市扮演了一個獨一無二的角色，它具有區別于一般城市或城鎮的氣息和靈魂。尤其是北、上、廣、深等大都市，它們擁有文化多元體驗的天然優勢，大都市里的作家如何書寫成熟的大都市，一直以來都被文學界所關注。

　　以北、上、廣、深為例，這些現代化比較成熟的城市，在作家們的眼里其形象是分化的，一方面是以市中心那種面向世界的時尚潮流形象，表現出富庶、現代、強大的氣質，一些都市小說書寫時尚、優雅、豪華的都市生活；另一方面作為對比的是城市不發達區域，那里聚集了大量底層打工者，產生了許多問題，各種聲音匯聚在小說中形成嘈雜不一的感覺，不少書寫都市問題的小說，將底層人群的生活與命運書寫出來，引出許多具體思考。另外，還有些是描寫日常生活和精神困境的文學作品。應該說，這些年的都市文學創作群體有年輕化趨勢，這是都市文學的希望所在。

　　一直以來，對于中國當代文學有無都市文學的質疑都沒有停止過。之所以有質疑，說到底還是因為許多打著都市文學旗幟或被一些評論者標注為“都市文學”的作家作品，它們對于“都市”的描繪，還不能從內核上直抵人心。它們僅僅是書寫了都市的表象，而對于在現代社會的轉折點上都市所呈現出來的異常復雜、繁榮的本質，無力闡釋清楚。寫作從來都無法割斷與歷史的聯系，就像羅蘭·巴特所說的那樣。實際上，都市文學的歷史意義、文化意義遠遠超過其地理意義、時尚意義。從這個角度上來說，或許我們不應該把那些僅有地理意義、時尚意義的作品看作是“都市文學”，更沒有理由用它們來衡量中國當代都市文學的價值與成就。因為都市文學的腳步，是不應該以這樣的步法踏過來的。

　　現在，一些所謂都市文學，往往是單向度的，他們將都市或城市寫成是罪惡、陰暗、欲望的化身。對身居其中的城市，他們只能提出否定或批判，他們提出的否定或批判往往是淺層次的，少有像波德萊爾、本雅明那樣真正深入的反思。正如勒·克萊齊奧在其2012年來華時的演講《都市中的作家》中所指出的：“現代都市，在其所有的暴力與復雜中，從某種程度上成為作家的鏡子，一枚巨大的放大鏡，透過它，作家可以發現人類關系的錯綜復雜，同時還有他自身的投影。也許這就是為什么大部分當代文學作品似乎都同城市生活相聯系，尤其是小說作品�！惫P者以為，恰恰是在“錯綜復雜”的“人類關系”的表現上，我們的作家能夠勝任的還不多，還需要盡其所能地付出更大的努力。

　　對于大多數中國人來說，快速發展的城市化進程令不少人為之眩暈乃至迷失。都市是一個巨大的迷宮，在這個意義上，都市是作為現代社會的象征出現的。中國當下的都市文學寫作中，雖然有一些作品傳遞了這種迷失，但整體上看，能將這份迷失闡釋明白或能夠走出這種迷失的作家畢竟不多。伴隨著城市化目標的實現和整個社會結構的調整，城市文化日益成為文學界關注的熱門話題。然而囿于種種原因，相比新文學發展史上占據主流地位的鄉村文學敘事，很多作家都無法擺脫置身邊緣的尷尬處境。

　　那么，誰來建設都市文學并使之逐步走向健康繁榮？當然是置身都市中的作家群體。有人會進一步追問，何為都市文學？竊以為，所謂都市文學，應該是從內容到形式、從內心到外表，從都市人、都市靈魂、都市精神到都市環境、都市場景、都市事象等，都能夠徹底統一起來的文學。都市文學應該從批判與建設、負面與正面、否定與肯定、陰霾與陽光等多個方面統一起來。批判的終極目的是建構。那種片面強調某一方面而無視另一方面，那種只有否定、批判，而無肯定、建設的所謂都市文學，其實不能算是真正的都市文學，很可能是偽都市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