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寧禪詩之美(張宗剛)

　　金陵人蔡寧是詩人，亦是書畫家。這便不難理解，為什么在其詩歌文本中，總是貫通著“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王維式特色，富于禪機和生趣。讀蔡寧“撫月問禪”系列詩章，頗能鮮明地感受到這一點。

　　赤、橙、黃、綠、青、藍、紫，蔡寧的詩中往往七彩紛呈，輔以自然的整飭，天然的樂感，饒具意蘊�！鞍嗽�，金桂、銀桂、丹桂/陸續演繹古老的神話/花團錦簇地擁著主人公/悄然搬出夜的青甏//次第打開夜的甏口/露出八月十五的月亮/嘩嘩傾出色澤透明的桂花酒/甜醇的氣息彌漫四野”(《中秋品嘗桂花酒》)，這是怎樣華麗唯美的境界，氤氳著流風回雪、落花依草式的東方美學神韻；作者充分開啟了視覺、嗅覺、觸覺、味覺、聽覺，形成奇妙的通感。如是，蔡寧在詩中善于吸收繪畫技法，生動逼真地描摹事物，勾勒情態，凡結構、布局、色澤均妥善安排，遠景、中景、近景的和諧搭配，愈發彰顯了層次，強化了立體感。

　　對于任何一位文藝家來說，想象力從來就是最為杰出的本領。蔡寧詩中予人深刻印象的，除了詩畫合一，即是想象力的突顯和發散思維的體現�！胺鸬氖�指，伸出一根根榫/楔入宋朝的榫眼/一粒舍利，平地升起//步上七層浮圖，菩薩笑瞇瞇地迎我/十三層上，佛祖掌上逶迤青山綠水/我雙手合十，是含苞待放的菊蕾/既在風骨之中，亦在氣節之內”(《金菊簇擁著鐵塔綻放》)，句式凝練，朗朗上口，更兼思緒超邈，呈現出鮮明的山水畫風格，看得出東方傳統美學的濡染浸淫。

　　一以貫之地，蔡寧筆下總不乏奇特奇異之思�！叭f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與人同”(程顥《秋日偶成》)，蔡寧的悟性、靈性與慧根，給其詩作帶來地道的本土審美風范和民族藝術韻味�！澳切�巖石，以魚的姿勢/一個猛子扎了下去/錳，在群魚的脊背上/濺起一枚枚綠色的花朵//群魚回頭，浮起三億年的記憶/海水沖刷一片片魚鱗/留下一個個渦眼與溶洞……”《臥云石上的暢想》浪漫、奔放、自由、舒張，于一派悠然自得中奇思不斷，逸想連連。從中，看得出作者心弦的律動，脈搏的跳躍�！队暧挝迮_山》彰顯敘事、寫景、抒情、議論的和諧交織，色彩、線條、構圖的巧妙安排，平中見奇，不拘一格：“銅鼎升起梵香的高度/一陣陣清煙凝結無色無味的雨珠/一滴，緊密著一滴/喂活了木魚//一條條魚兒，順著/千年不竭的河道/向我雙掌合十的大陜谷游來/我動/佛靜//我靜/佛動/偈語從佛的指尖凹入石頭/佛足過處/妍開一瓣瓣紅蓮/蕊心搖曳/燭光漫過我的頭顱//我的心/生出片片紅鱗/不知不覺游出一條小紅魚/游入菩提掩映的清溪里”，作者以澹定筆法寫人與佛的互動，寫天人交戰與心靈洗禮，在祛除心魔的歷程中，充分展示出心靈的涅槃、精神的重生，猶如拈花一笑，又似雷霆震擊，直抵了悟之境。

　　梵音，佛脈，心香；清詞連翩，清音裊裊，清氣如縷……是蔡寧禪詩予人的整體感受�！安槐〗袢藧酃湃�，清詞麗句必為鄰”(杜甫《戲為六絕句》)，蔡寧的禪詩質樸自在而又清新典麗，善以整飭句式營造莊嚴氣象，生成耐人尋味的美感。如《漫步蓮花佛國》：“九朵蓮花高昂九座山峰/天臺濃郁著蓮蕊的離愁/蕊芯揚起一片片經幡/木魚聲聲誦讀春秋//一條條木魚游動煙嵐/涌起陣陣綠濤拍響絕壁峭巖/經幡蕩起一條條小船/劃動一瓣瓣白蓮舒展天空”，句式的莊嚴端方、文氣的流暢浩蕩、敘述的大開大闔、議論的藏而不露，相擁偕行，自具一種誠意和深情。

　　“多胞的蓮籽在綠色胎衣里躁動”(《古宅里的蓮蓬》)，如此生機盎然的句子，讓人由衷地感慨：真好。詩中寫道：“風吹蓮蓬，撫動千年風情/一粒粒蓮籽眨動眼睛/蓮蓬上的莖絡呀，一如掌紋/前世愛情線牽疼我的今生”，清新，溫馨，踏實，接地氣，畫面質感強烈。蔡寧善用修辭，每能化美為媚，明轉天然，勾勒出物象的動態美，散發著濃郁的民歌氣息。此類詩句，不由得讓人想起南朝樂府民歌《西洲曲》或漢樂府民歌《江南》。比興、擬人、雙關、暗示等手法的嫻熟運用，使得蔡寧的許多詩篇聲情并茂，和諧自然，深得天籟之美，凸顯創作主體內心的歡樂之情。

　　顯然，在詩藝和手法上，蔡寧接通了古典與現代、傳統與前衛、守舊與先鋒、老派與新潮，轉益多師的結果，就是讓他的文本變得技巧嫻熟，質地鮮明，神理宛然�！案糁�雨簾/靜靜地看戲臺上的人/一次次更換戲裝/掩飾自己/進入另一種角色”，《在五爺廟聽戲》情以物遷，辭以情發，在一種布萊希特式的間離性效應與陌生化語境中，突顯生命的感悟。這是何等富于深度的中年式感悟，沉靜、內斂、悠遠，引人共鳴。

　　“波濤開放了隱語的白蓮”(《想象達摩踏江而來》)，作為取象譬喻的高手，蔡寧筆下每有此類出色的句式組合，新人耳目；從中看得出作者內心深處隱秘的精神密碼。因了對內在美和形式美的并重，蔡寧的詩或如長風振林，或如微雨濕花，萃取種種美質于一體�！拔艺f：度我苦難/你說：心靜天寬/白云泊在你的掌心/時間成了一尊薄如蟬翼的瓷器……形在影外/影在形中/一節蘆葦成船，在濁流上/遠離欲望的金鑾殿”，《想象達摩踏江而來》設定了來回往復的問答模式，韻腳整齊，智光煥射，深得蘊藉之美�！笆裁炊寄玫闷�/什么都放得下/踏著大江波瀾/抿合心中天塹”，語出自然，警句迭現，隨處可見的哲思哲理，生成一種大江大海式的氣度和情懷。一切景語皆情語。蔡寧筆下，縱是青燈與古井，亦脈脈含情，令人神馳，可謂有情之人寫有情之物。傳統而不保守，整飭而不拘執，略形取神，風骨自現，正是蔡寧詩風之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