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閱讀法國思想家帕斯卡爾的《思想錄》,源自于著名學者陳樂民先生的建議。陳先生說,歐洲18世紀的啟蒙思潮是諸多理論交匯的結果,是錯綜復雜又博大精深的。它與宗教革命有著緊密的關系,比如17世紀的蒙田、帕斯卡爾、萊布尼茨等人都對近代思想史有著深遠影響。他在社科院西歐所任所長時,就曾經向青年學者們推薦帕斯卡爾的《思想錄》,那時有不少人未讀過。他將此書也推薦給我。以后,我就到書店里買了一冊《思想錄》,果然受益匪淺。它那些格言式的短論,頗能啟人哲思。此書成了我最喜歡的書之一。
帕斯卡爾的《思想錄》其實是作者生前未完成的手稿,他曾經計劃寫一部以基督教義為真諦勸誡人們的著作,但只留下一些筆記。波爾·羅亞爾修道院在1670年首次發表了這些筆記,名為《帕斯卡爾先生死后遺下的論宗教和其它主題的思想》,后人則給此書稿題名為《思想錄》。由于是未定稿,此書表達的思想往往彼此不連貫,有些段落的文字比較隱晦,讓人索然難解,而另一些文字已經獨立成章,文采斐然,啟人深思。有些思想僅是只言片語,卻言簡意賅,至今仍然有著極深刻的啟示作用。比如,帕斯卡爾說,“自由過分并不是好事。享有一切必需品并不是好事!逼鋵,這也是現代社會“荒原現象”的寫照,也是人類作繭自縛的又一困境,F代科技革命給人類帶來了更多的財富,更多的奢靡享受,但是,就在燈紅酒綠、美女如云的氛圍里,同樣也帶來了腐化與情欲的浪潮,“物化”的社會可能使人們精神墮落。恰如一些西方學者所擔憂的,人類精神文化的毀滅不再是奧威爾式的“文化監獄”,卻倒很可能是赫胥黎式的“美麗新世界”了。帕斯卡爾還認為,“人與人之間的不平等是必要的,這一點是真的;”也就是說,我們在人世間找不到絕對的平等,無論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這是基本事實;“但承認了這一點就不僅對最高統治權,而且也對最高的暴政,大開方便之門!迸了箍柕脑S多思想充滿了辯證法因素。而近代辯證法奠基于康德,康德哲學思想的起源之一是萊布尼茨,萊布尼茨的思想則受到帕斯卡爾很大影響。帕斯卡爾在思想史上重新挖掘了奧古斯丁的觀點,因此成為歐洲古代思想史和近代思想史的一個聯結環節。他一方面發揚了笛卡爾的理性主義傳統;另一方面又指出真理必然以矛盾的形式出現,深刻地分析了理性本身的內在矛盾與界限。在《思想錄》中,作者企圖說服不信教的人們皈依上帝,首先使人們認識人的本性及生活的苦難,又進一步使人們感悟到苦難乃是磨練人的智慧與尊嚴的標志,生活中的許多復雜現象是難以解釋的,只有《圣經》能剖析人們心中的不安。
帕斯卡爾自幼喪母,父親任地方助理法庭的庭長,喜愛數學。帕斯卡爾是早熟的神童,8歲就聰穎過人。父親為了使子女能夠有良好的教育環境,便放棄官職,舉家遷到巴黎定居。帕斯卡爾幼年就有機會接觸到當代第一流科學家,他11歲就寫了一篇關于音響的小論文,16歲寫出了質量很高的數學論文《圓錐曲線論》,19歲時又發明了一架計算裝置。眾所周知,萊布尼茨對自動機的研究即受到帕斯卡爾的啟發,這開啟了近代計算技術的革命。帕斯卡爾一直進行科學研究,他以后又轉向了物理實驗研究,制作了水銀氣壓計,發明了水壓機等,并發表了多篇極具創見性的物理學及數學論文。帕斯卡爾對文學也很感興趣,全家從巴黎遷居魯昂后,他認識了為其妹輔導功課的法國大文豪高乃依。以后,他也經常參加文學沙龍的活動,還與作家拉羅什富科等人結為好友。他出身于天主教家庭,1646年帕斯卡爾偶然讀到了宣傳冉森派教義的傳道書籍,大為折服。而冉森派實質是宗教改革中加爾文派的變異派別,以后他與全家人信奉了冉森派教義。1651年,父親去世。次年,其妹入波爾·羅亞爾修道院修道。三年后,帕斯卡爾乘馬車出行,遇車禍翻入塞納河,兩匹馬溺斃,他奇跡般生還。從此,他的信仰更加虔誠。那一日夜間,他自撰一篇祈禱文藏于貼身衣衫。他從此遷到平民區居住,辭去仆役,自己料理家務,主動照顧附近的貧苦兒童。帕斯卡爾羸弱多病,一生未婚,才39歲就去世了。因此,他在《思想錄》中慨嘆人的生命脆弱,有“人是會思想的蘆葦”的名言。
教皇英諾森十世因冉森派曾經多次批評耶穌會,因而宣布其為異端。1656年又根據巴黎索邦神學院的揭發,撤銷了冉森派領袖人物的教職。耶穌會同時對冉森派進行猛烈攻擊。冉森派領袖阿諾爾決定請帕斯卡爾執筆,將這場宗教論爭公之于眾。帕斯卡爾才華洋溢,于1656年4月至1657年3月連續發表了18封《致外省人信札》,他介紹了阿諾爾與耶穌會之間圍繞上帝的恩寵與自由意志的神學爭論,認為道德準則與公民準則對任何人都應該一視同仁,可是,耶穌會對罪惡區別對待的言論背后,卻有一種貴族闊人不受這兩種準則束縛的思想,這使得一些教徒們道德廢弛,信仰淡薄,以至于世風日下。此書有大量的神學論戰的命題,也許會使當代讀者們感到氣悶生疏,但他的寶貴觀點卻常常片斷式摻雜那些神學論述的夾縫中!吨峦馐∪诵旁烦霭婧,當年被羅馬教會列入了“禁書目錄”。冉森派被宣布為異端的命運也未得到改變。但是,《致外省人信札》成為了法國散文的不朽之作,此書剛出版即風行于巴黎,人們爭相傳閱。書被禁后仍有偽托“路易·蒙達爾”之名的盜版書不斷出版,以后又陸續有英譯本及拉丁文譯本問世。帕斯卡爾曾經說過,“真正的雄辯看不起雄辯!彼磳诺湫揶o學的矯揉造作文體,認為要說服人只有充分運用貼切的論據,準確地擊中論敵的要害,以敵之矛攻敵之盾,使論敵在事實面前低頭。他還認為要使讀者們感動,必須激起他們的熱情!吨峦馐∪诵旁芬粫,文采飛揚,寓莊于諧,文章思路嚴謹,如行云流水,典雅雍容;此書因此而奠定了帕斯卡爾在法國文學史上最重要的經典散文家的歷史地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