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學藝術與地域文化有著血肉般的聯系,就如美國作家赫姆林·加蘭所說,藝術的地域色彩是文學生命的源泉。華北平原作為河北作家的重要生活和文化背景,具有特殊的景觀符號和審美符號,這一整體意象具備豐富的內涵與獨特的價值取向。它既是歷史文化的載體,又是作家創作的藝術源泉。家鄉優美的風光,陶冶了作家童稚的情懷,打谷場上媽媽講的“過去的故事”,滋潤了創作者敏感的心靈。河北的文藝創作要呈現特有的藝術品格和文化內涵,一個重要的方面應該是書寫自己的生命體驗,描繪華北平原獨特的生活情境與生命形態,構建和提升華北平原的審美意蘊。
華北平原在地質學上是典型的沖積平原,氣候溫潤,陽光充足,地域形態特征突顯了獨特的審美特質。它不同于青藏高原的壯麗凝重,不同于江南水鄉的清秀細膩,甚至也不同于東北平原的富饒殷實,更多的表現為一種廣袤和偉岸,蒼茫和雄渾。這種地理環境的獨特因素,構成河北人特有的生態和生存條件,成為人們精神的一種天然營養,孕育衍生了眾多慷慨悲歌之士。平原的廣袤偉岸練就了河北人民勤勞善良、率真忠厚、包容堅韌的品格;蒼茫雄渾、慷慨重義融入血液,成就了河北人民特有的精神風貌。自然的生態與風土人情融合形成了濃郁深沉的平原文化。眾多平原意象進入創作者的詩意生活,可以形成對生命直接的、獨特的體驗,構建起人們溫暖的精神家園。
回望歷史,河北涌現的眾多優秀文藝作品扎根于這片熱土,在風土人情的描寫中,書寫燕趙人民慷慨悲歌的偉大力量,表達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和懷戀,呈現出特有的審美品格,F代以來,《紅旗譜》《風云初記》等作品中,那發芽的柳枝、返青的麥苗,以及那迎風展開的荷花淀、千里堤上的大楊樹,都構成了一幅華北農村日常生活的圖畫。讀這些作品,人們看到“太陽光像流水一樣,從麥田、道溝、村莊、樹木的身上流過”的優美風光,如一曲華北平原的“田園頌”。同時,作品不僅寫出了如詩的風景,還散發著華北平原特色濃郁的人情人性,充溢著冀中人民在民族危急關頭,堅韌不屈的民族意志。它們將人物、景物及特定時代背景下的人情融合在一起,將趕鳥、過年、生育等風俗融入情節發展中,使作品儼然一幅內蘊深厚的風情畫卷,具有了高度的美感力量。
而鐵凝《麥秸垛》《棉花垛》《青草垛》等作品中那古老的村落、大片的莊稼地、忠誠樸厚的農民,也展現了華北平原上多彩的圖景。無論是其中的“麥子”“棉花”,還是“青草”“茯苓”,都成了華北平原文明的符碼,承載著社會的文化變遷,傳達出質樸粗獷、剛柔并濟的美感!侗炕ā犯且约街衅皆弦粋小村子為藍本,將變幻莫測、跌宕起伏的歷史融于普通人的命運起伏之中,藝術地展示了波瀾壯闊的時代風云和豐富深厚的世態風情。所以有評論者說,《笨花》用一種流水般的細膩與微波展示華北人民在特定年代的精神面貌,以微小的生活畫面展示時代的大變化,表現出一種平原美學。
《天天都有大太陽》《牽;ā贰哆\河往事》等河北近期出現的作品,也囊括了大量的平原信息:陽光、村莊、籬笆門,以及鄉村落日、無際的棉花地、巍然屹立的大樹、在麥田里勞作的父老。這些純樸的意象,流淌在故鄉平原之上,展現出優美的場景,反映了社會變革時期家鄉的深刻變化,以及平原人對人性尊嚴的捍衛和誠信道德的堅守,彰顯了華北平原的流風遺韻。
上述這些作品中,華北平原這一原初性場景不僅為作家提供了豐厚的寫作資源,也引領作家去發現那如平原一般本真的詩意。華北平原的廣闊博大,平原上優美的湖淀、挺拔的樹木、勤勞的人民,無不呈現出堅韌與包容,率真與豁達。通過閃爍著人性的溫情之光的描述,表現出作者對家園對生命的樸素摯愛,對家鄉親情和溫暖美好的回憶。作品浪漫的想象和詩意的表述展露出了鮮明的地域性品格,呈現出沉郁緬遠的美學韻味。讀后讓人們看到,在坦蕩無垠、寂寥沉穩的平原鄉村,蘊藏著日常生活的神奇和豐富的生命景觀。
但綜合考察當今河北的文學藝術創作,我們還沒有把華北平原豐富深厚的審美意蘊完整建構起來,我們的作品有的是鮮活的情節,有的是對地域生活場景的展示,但缺乏的是對材料的審美感悟,缺少對意蘊世界的發現。而文藝作品要具有永久的藝術價值,應表達人們那種詩意的棲息,展現對審美意象和悲天憫人詩性關懷的追求。華北平原作為河北作家重要的精神原鄉,這里的地域文化環境為文學藝術創作提供了豐厚的資源。創作者應珍視這歷史性存在的地域風情、文化積淀,在作品中塑造平原意象,表現人民頑強的生命意志和慷慨重義的性格特質,用文學藝術展示一種獨特的、氣韻生動的自然和社會場景,勾畫出一種詩意的氛圍,從而豐富地域美學內涵,讓華北平原像沈從文的湘西、莫言的山東高密、賈平凹的黃土高原一樣豐富生動,充滿審美意味。
在文學藝術作品中,構建和提升華北平原的審美意蘊,當然有多種方式。其中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建立獨特的平原意象群。華北平原平坦寬闊,沃野千里,這里的一草一木、一橋一樹都充滿了靈性和美感。平原上挺拔的白楊樹、彎曲的小河、起伏的麥浪……這些純樸的物象,通過深度挖掘,把“象”加以“意”化并形成審美狀態,使之既是具體的,又是符號化的,就可以化為文學藝術中鮮活的血液,承載永恒的鄉土情懷,增強作品的意蘊空間,進一步拓展文學藝術呈現的維度。如莫言,通過紅高粱、生命力、狂野等高密東北鄉的意象凸顯,把一個默默無聞的地方,擴展為世界性的舞臺;像遲子健,用不斷出現的黑土、白雪、森林意象,讓人們發現東北黑土地粗狂外表下的溫婉情懷和生命力。
此外要著力描繪華北平原的風景畫和風俗畫。鄉土大地上的自然風景是創作者人文精神的載體,它們意味著家園的溫暖、文化的芬芳。風景畫在文學作品中,自古以來就是詩性的棲居地,細膩的風景描繪對于作品詩意空間的生成具有重要意義,可使作品具有一種無可替代的審美色彩。文藝創作將華北平原物化的自然美表達出來,借助平原的氣韻風華,它的寒暑交替、晴雨晨昏,就能形成與其他區域文化的反差與落差,展現出這一區域文藝作品的審美形態。風俗的美,是特定區域人民的創造,也是特定區域人民體驗到的動人心魄的美的外化。文藝作品中的風俗描寫、人情世態,比曲折故事本身更具一種引人反復吟唱的美感,蘊含著更豐富的審美情感和歷史情感。所以在審美情感的深層強化風俗描繪,對挖掘人性的深度,凸顯作品的文化意義,提高作品的審美張力,都大有裨益。華北平原作為傳統農耕文明的代表,在人民的生活中保留了很多傳統社會的風土人情,創作者在描寫自然風景的同時,融合自己的人文情懷,通過描寫節日活動、神話傳說、民歌諺語等,能夠為人們呈現華北平原特有的的民俗風情畫。將這里的社會風尚、生活習俗、文化傳統與歷史的變革融合,將人們的勤勞、堅韌等特質詩意展現,就能夠呈現出具有濃郁地方色彩的圖景,從而寫出古老與年輕、博大與渾厚、喧鬧與寧靜的平原形象,在沉郁緬遠的審美韻味中,透露出生活的風云變幻,感受到華北平原的凝重與深沉。
獨特的平原意象群和民俗風情畫,也是構成河北文學藝術美學品格的基本要素。通過對華北平原自然景觀、風物人情的描述,在使華北平原這一整體意象更加豐盈的同時,也豐富了文學藝術的美學表現力;通過構建博大深邃、清新平和的審美內涵,可讓華北平原具有屬于自身的話語方式及審美體系,也可以使文學藝術的美感升華成一種與平原文化理想同構的審美境界。這樣將河北文學藝術置于全國,甚至世界文學藝術版圖的格局中去審視,其獨特的美學價值和文化內涵就會鮮明地凸顯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