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章某某(劉濤)

　　馬小淘中篇小說《章某某》

　　《收獲》2014年第5期

　　馬小淘的新作《章某某》是一部讓人覺得悲傷的小說。我們傷章某某什么呢？如果將四部作品與之比較，小說《章某某》的內涵就可以顯現出來，傷章某某的四個層面也能顯現出來。

　　第一部作品是方方的《涂自強的個人悲傷》。這部小說發表以來，議論較多。涂自強是徒自強之音轉，一切“天注定”，自強只徒然；“個人”非個人， 方方似乎要討論“80后”的處境。涂自強被生活壓垮，悲傷地死去，方方將原因歸咎于社會。但是，可以追問，涂自強之死有無個人原因呢？他是不是真正做到了 “自強不息”？《章某某》的主題似乎亦如此，涂自強死了，章某某瘋了，他們下場如此皆因生活所迫。章某某在小說中控訴道：“你知道畢業五年我換了多少工 作？我錄過彩鈴，剪過片子，最熱的天跑人不愿意跑的采訪，又怎么樣呢？還是連個主持人也當不上！勤學苦練，天道酬勤，我信了快三十年，再信就死了！你大學 畢業天天吃飯睡覺打逗逗，我念唱做打快累成狗，然后呢？你生在北京，天生就帶著戶口，我還不是什么也沒有，住在出租房里，當北漂�！比粜≌f止于此，內涵就 單薄了，而《章某某》還有另外的意涵。

　　第二部作品是劉心武的《班主任》�！栋嘀魅巍肪哂袠O強的顛覆力，團支部書記謝惠敏本應是正面人物，但卻被反面化描寫，謝慧敏本應是社會主義新 人，但小說將其寫成了“古董”。時代變化了，時代的“新人”亦會變化，謝惠敏的時代過去了，陳景潤的時代到來了。小說這么描述謝惠敏：“她幾乎沒有什么業 余愛好，功課中平，作業有時完不成”，她“死心眼”、“太過分”，她堅信《牛虻》《青春之歌》等是黃書，她身上留有很多“文革”時代意識形態的“傷痕”。 章某某與謝惠敏有類似之處，她思想單純、保守，似乎是另一時代中人，與當下的時代格格不入。小說這樣描述章某某：“她活在她的世界里，那世界鳥語花香，像 小學的思想品德課本一樣充滿著非黑即白的絕對價值�！蓖瑢W商量打折季去香港，她在研究歷年春晚；同學說搶到了打折機票、打折鞋子，她卻說某某春晚主持人死 了；有女生談起了戀愛，她恨鐵不成鋼。小說還提到她對性方面的認識：“‘他……最近他……提出那種要求�！�章某某面露羞澀，吞吞吐吐，好像很多限制級的畫 面在自動補腦�！疂L床單！’‘你小聲點�！�她把食指放在嘴唇邊，一副小心翼翼的難以啟齒�！�

　　第三部作品是王安石的《傷仲永》。仲永真堪傷也，少有神童之譽，大則泯然眾人矣。章某某少年得志，“據說她十歲時在那個西南三線城市就小有名 氣，走在街上還被粉絲認出來過�！庇谑撬�“下定決心要成為一個主持人。一個家喻戶曉，主持春晚的主持人�！比欢�，章某某壯志未酬人先瘋。成功是失敗之母， 由章某某可見。少年成名，其中偶然因素較多，并非因點滴累積而成，故一旦成名，容易沉浸其中，不知變通，鉆了牛角尖。章某某就是今天的仲永，可不慎乎。

　　第四部作品是魯迅的《狂人日記》�！犊袢巳沼洝分械目袢睡偭�。為什么瘋？眾說紛紜，各種立場可由其答案判定。章某某也發瘋了，原因是什么？一言 難盡。一或因志向未得到實現。據說，章某某入院之前“一直在家練聲，她反反復復朗誦詩詞，呼臺號，練習兩字詞，還在淘寶買了很多話筒。甚至，每個傳聞都配 有具體的練聲內容，有人說她反復念叨‘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有人說她一直在說‘中央人民廣播電臺、中央電視 臺’……”何其感傷也。二是現實的壓迫。章某某不斷努力，但一無所獲，不得不屈就，嫁作她最討厭的商人婦。三是自身原因。章某某成名太早，固執一端，不能 因時而動，相機調整。

　　馬小淘以“章某某”名小說，可謂神來之筆。章某某或有二義。一、動輒改名，恰是狀態不穩定，朝思暮想之象。有高人亦改名，但那是進步之象，每一 境界，狀態不同，反映出來就是名字的變化。但章某某是混亂的狀態，她的改名是不能得其所哉，不能安居。二、面目模糊。某某好比路人甲乙，好比我們每一個 人。馬小淘有大志向，她要寫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種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