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饋贈與智性的鍛造(羅麒)

　　李少君的新作《自然集》兼具大智慧，也更“接地氣”。它沒有矯揉造作的“虛情假意”，沒有故弄玄虛的文字游戲，而這份“缺少”恰恰是當下詩壇最難能可貴的質素。

　　詩集表現了詩人純粹的自然情感。近年來，李少君的詩歌評論受到了大家的認可，這恰好說明，一個能寫出純粹詩歌的詩人，才有可能、有資格引導某種新的詩學風向。李少君之所以能取得如此大的成就，“接地氣”是最重要的原因之一，而根源就在于他是那種自覺地、善于最大限度地接受自然的饋贈，又能將其完整表達和升華的詩人。正如他在《詩歌的草根性時代》一文中所說：“一種自由、自然、自發的詩歌寫作出現了，一種日�；�的深入普通人生活和心靈深處的詩歌寫作出現了，一種由天空而來的詩歌終于接地氣了�！彼�的創作就是這種詩歌生成與滋長過程的范本，對自然文本的深度抒寫有著過人之處。

　　李少君詩中的“自然”不僅是生物界單純的自然之物，更是一種抒情方式和思想情感。他對自然界各種細小的現象和情境有著驚人的領悟，能在日常景物和身邊瑣屑中體悟到自然的無處不在，由此引發具有克制力的獨特情感，洞察自然與人生的微妙關系�！段骱�邊》賦予湖邊的風以新的意義，并與詩人獨特的生活體驗達成了契合，一句“我和她的爭吵/也一下子被風吹散了”，這種人與自然的融合是渾然的，內斂凝練，毫不做作�！栋�晚》中父子間的呼喚、父親的嘆息與暮色相互交織，深沉的暮色與父子間的深沉親情相映成趣，仿佛在暮色中留下了千言萬語。李少君近期詩歌的情感表達方式多是在自然景物與內心情感之間尋找平衡點，形成個體情感與自然情境相互融合的整體性表達，這種“自然情感”是詩人創作具有較強辨識度的原因，同時也是其一直堅守的詩學訴求。

　　作為“生態詩歌”的代表性詩人，《自然集》中的詩常會讓人們從快節奏的都市生活中抽身，向大自然敞開心扉、開聲吐氣，緩解異鄉漂泊的緊張與疲憊，在煩亂的現世中尋找休憩的港灣。如《水府白鷺》中白鷺與隱者相互映襯，共成一卷孤高出塵的古畫；《山間》里詩人在山中自在獨行，清晨偶遇知音的一份恬淡喜悅。李少君的詩在“接地氣”的同時又能生發出新意，就歸功于他對自然的敏感體悟，這份能力既有天性的成分，又是經錘煉得來，它讓詩人能夠領受自然的饋贈，情感發乎自然又蘊于自然，成就了詩的佳話。

　　此外，這本詩集充滿智性的思想。這并不是一本只寫給青年人看的浪漫詩集，他的詩中似乎缺少那種激情勃發的洶涌熱情，而是多了一份沉穩與持重，真摯的情感中蘊含理性，他把情感包裹于智性哲思中，既得了自然情感綿長不露的獨特韻致，也讓詩作通過信手拈來的平常事物，締結出高遠深邃的人生感懷和大徹大悟的神啟意寓，閃爍出智性的光芒�！督�邊》描寫的是游水情景，詩人把鳥兒定為江水的主人，用各自的方式“招呼著天上的、水里的和陸地的賓客”，熱鬧畫面的背后是詩人孤獨游向江心的身影，恰如孤高的白鷺。這時詩人筆鋒一轉，發出“誰又是這一場景的旁觀者”的疑問，引人遐思，與卞之琳的《斷章》頗有異曲同工之妙�！兑雇�，一個復雜的機械現象》描寫詩人在異鄉酒店過夜時微妙的感受，諸多介乎于夢境與現實之間的奇思妙想讓詩人陶醉，而夜深人靜卻反倒讓詩人醒來，開始注意“窗外空調的驟停復響”，意識到夜晚也是復雜的機械現象。這其中詩人思考的深度是常人難以到達的，是用理性力量詮釋自然的一種大膽嘗試�！独夏辍穭t是一首筆調沉重之作，它寫在詩人與父親的閑聊中，父親說起當年戰爭中的一段苦難往事，故事本身對于命運與人生關系的啟發已經給讀者帶來震撼，父子間的默契親情也讓人動容，然而全詩最后的點睛之筆，“說完，父親臉上閃過一絲瞬間歷盡滄桑的平靜/我杯中的熱茶也正冷下來……”，這中間對于戰爭、歷史、人性的拷問遠遠超過字面本身的含義。

　　李少君是為數不多的有理論自覺的詩人，這種自覺不僅幫助他在草根詩學、打工詩歌、新紅顏寫作、生態詩學等詩學領域頗多建樹，也體現在其創作中的自我身份考量�！对姷奈ｋU性在于過于平靜》就是一首十分特別的作品，詩歌對詩人自己的身份既有疑問又有回答，從中隱約可以看到詩人對詩歌的現狀和未來的思量和擔憂，這是有責任、有使命感的詩人所必須考慮的問題。

　　詩集的第三個特點是在藝術手段上頗多可圈可點之處：首先是多用散文化的表達方式，通過平白話語的不凡組合創造詩語。他不懼怕把網絡、短信、微博、BBS、QQ等新詞帶進詩句，還善于使用鮮明獨特的象征意象。白鷺和隱士這兩個意象是他比較常用的，前者如《江邊》《水府白鷺》《黃龍溪之秋》，后者如《青海的一朵云》《云國》《隱士》，白鷺和隱士都有高潔傲岸、獨來獨往的特點，這也是詩人理想中的人生狀態。類似的意象還有月亮、江河、山等，都寄托著詩人復雜的情愫與幽思。在結構布局上，對比手法的運用讓詩歌的節奏更加明快�！秲纱�人》中，兩部分對比排列，一目了然又意味深長。還有馬達聲與鳥鳴聲、老人與青年、夢境與現實等對比，都使詩作層次更分明，更具震撼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