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玉虎是一個鐘情于短篇小說創作與評介的兒童文學編輯,早在之前的一次交談中,我就察覺出他對短篇的沉迷與野心,那時我還沒有看過他的作品,直 至近日讀完他的短篇小說集《我中了一槍》(少年兒童出版社2014年8月第1版),這種感覺便愈發真切。該書選錄了9篇短篇,每個作品后都附有一個簡短的 創作談,反映著作者的創作觀。從這本集子來看,孫玉虎的短篇小說創作大致包含著兩種審美路徑:一種是遵循現實生活的邏輯,通過兒童視角透視孩子們的成長心 理,觀照兒童世界與成人世界的矛盾沖突;另一種是以現實經驗為依托,通過想象,創設一種超越現實經驗的小說情境,使得小說在虛與實之間輕盈飛翔,從而實現 作者的敘事意圖。
應當說,《下一站等你》《最委婉的告別》《我中了一槍》《睡不著瞇著》4篇是較為典型的再現現實經驗的作品,在這些作品中,作者遵循著現實生活 的邏輯進行敘事,表達自己對生活的理解和感悟!断乱徽镜饶恪分行∧泻⑴c母親之間因地鐵車門的關閉而引發的相互尋找,在一定程度上化解了代際間的生活矛 盾,從而達成了一種理解和寬宥。小說通過地鐵關門這一細節去推進故事情節的發展,在構思上是頗有新意的,體現出作者對生活觀察的細致入微。值得注意的是, 小說中多次提及的小男孩在家摔門的行為,與地鐵的關門聲形成了某種呼應,實為作者的獨具匠心之筆!蹲钗竦母鎰e》是一篇十分別致的作品,它最大的特點便 是以第二人稱進行敘述。在我的印象中,較少有作家在短篇中采用此種敘述人稱,因為第二人稱的敘述有強行把讀者拉入文本的嫌疑,對作者的敘述能力要求更高。 然而,《最委婉的告別》中的敘述是非常自然的,那段支教的告別經歷在作者的筆下顯得委婉感人,催人淚下。尤為難得的是作者對人物情感的節制,他并沒有過度 渲染離別的傷感,而是以一種類似回憶或旁觀的方式進行呈現,這無疑是值得稱道的。
《我中了一槍》與《睡不著瞇著》兩個短篇書寫的是兒童世界與成人世界的碰撞和沖突。在《我中了一槍》中,“我”盯上了貓爺爺的抽獎袋,只為了得 到那個大獎玩具槍,最后“我”買光了泡泡糖,大獎依舊沒有出現。來自成人世界的欺騙讓“我”流淚不已,但“我”并沒有接受貓爺爺“送”的玩具步槍,而是以 “吹著很大很大的很大很大的泡泡走出了雜貨店”的方式對成人世界的擠壓進行著反抗。需要指出的是,《我中了一槍》標題一語雙關,既指在游戲中“我”的中 槍,也暗指“我”在成人世界中的被騙。我尤其喜歡這篇小說中的一個細節,在和阿怪一伙的游戲中,我有一次不自覺地將日本鬼子的身份轉化為革命戰士,在倒下 的那一刻表現得英勇無比。這一書寫將孩子們的天真爛漫和游戲心態刻畫得栩栩如生,與貓爺爺的欺騙形成了強烈的對比。此外,《睡不著瞇著》講述了孩子們與校 園管理者之間的矛盾沖突,這一矛盾由午睡引起。史今與男孩搶睡桌子的爭吵聲遭到了校長的懲罰,校長將全班孩子喊到操場,命令大家睡在各自帶來的凳子上,同 學們都在假寐,一場忽然而至的大雨更是令許多孩子患了感冒。后來校長還強令史今睡在辦公桌上擺放的凳子上,這是一種成人世界對兒童世界的身體摧殘和精神戕 害。小說的最后,史今誤服了大量安眠藥而進入夢鄉,終究不用假寐了。這一略帶悲劇色彩的結局讓我們唏噓不已,但也顯示出作者對教育者的鞭撻。當然,這部作 品將批判的矛頭直指管理者班主任和校長,略顯直接,按照?碌囊幱柡蛻土P理論,倘若將懲罰孩子們的命令間接由那個記錄名字的小女孩來自覺地轉達,文章的批 判意味將更加入木三分。
除去上文論述的4個短篇,小說中還有《沉默的預言家》《誰也記不住的男孩》《六點半》《親愛的弟弟》《畢業50次》5篇小說,它們可以歸為一 類,體現的則是孫玉虎小說中的另一種審美特點:在書寫現實經驗的前提下,通過放飛想象,在小說中引入一種超越經驗之外的神秘質素,使得小說呈現出某種飛翔 的姿態。例如,《沉默的預言家》寫的是“我”去北極村的一次旅行經歷,在小說的開頭,“我”與阿怪的對話中就包含著一些蹊蹺的事情,比如“我”發現自己四 次遇到坐在招財貓下的大叔,“我”清楚地知道那位穿119中學校服的女生的下一步行動,等等。后來,在火車上遇到了查票,“我”與阿乙關于逃離癥的對話, 都含有神秘的色彩,小說在虛與實中來回穿梭,無疑增添了文本的張力。事實上,這篇小說也存在略微的藝術缺憾,比如作者多次在對話中嵌入生活被無形的手操控 等話語,顯得過于直接,我以為,小說的最高境界應該是“象”中喻“理”,自然天成。在《誰也記不住的男孩》里,現實世界中“小皮球”、宋老師、門衛大叔等 人對阿巷的遺忘,與一個名為胡小鮮的女生對阿巷的關注形成了鮮明的反差。神秘的是,胡小鮮是阿巷曾經救過的小狐貍,在阿巷癥狀嚴重時她選擇了離開,阿巷在 與同學的交往中漸漸走出了“孤獨的花園”。這篇小說觸及了孩子們成長中的孤獨心理,在敘述時既有寫實的成分,又存在著某些超驗的質素(比如胡小鮮與小狐貍 身份的重疊),它們使得小說的敘事輕盈別致。
《六點半》寫的是小孩間的惡作劇,但作者設置了一個略似巫師的賣玩偶的小販,將朋友的失蹤與玩偶間建立起某種神秘的關聯性。蛋塔失蹤后,我們的 嬉鬧隨著“我”的故意失蹤而進入高潮,仿佛驗證了之前“被說出名字的好朋友將變成一個玩偶繼續出售”的讖語。不難看出,這篇小說的構思是非常精妙的。另 外,《親愛的弟弟》書寫了“我”對于病逝弟弟狗狗的想念,它變成了日常生活中的一種臆想,甚至干擾著“我”的生活,讀來非常感人。這篇作品中有許多超驗的 場景書寫,但在情感的控制上稍微不夠節制。作者在創作談中對這篇小說進行了一定的反思,也是非常到位的!懂厴I50次》中的想象騰飛是通過紅藍兩種藥丸得 以實現的,藥丸成為在現實中對抗時間的一種方式,這篇小說無疑也具有某種超驗的神秘色彩。
在我看來,無論是在書寫現實生活經驗,還是在超越現實經驗之外的想象力的騰飛上,孫玉虎的短篇小說實驗和探索都是可圈可點的。因為他的作品既有 細節的支撐,也具有純正的兒童情趣。正如作者在創作談中提到的幾處細節:《親愛的弟弟》中“我”將信封里的錢看成是信,將孩子的乳牙當作白色的飯粒子, 《六點半》中仙草故意報出K的名字……這些都體現出作者對細部的關注與用力。我想,這大概就是孫玉虎小說的魅力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