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需要激情而藝術的抒寫(李碩儒)

——長篇小說《江河水》讀后漫想

　　由杜衛東、周新京合著，東方出版社出版的長篇小說《江河水》是一部讀之難以釋手、讀后心潮難平的好書，更是近年來很少讀到的關于抒寫現代國營企業的文學新作。它直視紛紜復雜的現代企業生活，直擊縈繞于現代人周圍關于權利、欲望、追求、夢想的心魂，通過一個江港國企起落興衰的命運，條分縷析地觧剖了現實生活中豐富多姿的卓絕與詭秘、各色人等心靈中美與丑、善與惡的搏擊，給人們鋪展開一個思辨的大海、一面廣闊追尋的天空。

　　不管近年來小說界的流派、風格如何變換，小說與其他文學類別不同之處關鍵在于敘述。要敘述好一個故事，首先在于小說的結構和足以撐起這個結構的豐盈飽滿的人物�！督�河水》由沉船、改革、抗洪、上市四大事件組成，粗粗看來，這四大事件未免過于概念、干巴、僵硬而毫無詩性，可基于作者堅實的生活體驗與思考，基于他們對人物的開掘與升華，更仰仗他們出神入化的藝術構想，這四件看似相互單擺浮擱的事件在他們的筆下卻如驚心動魄的四大樂章，酣暢淋漓地奏出了一部“江河水”的交響。

　　小說開篇，江河到任東江港務局局長第一天，就發生了裕泰號客輪沉船事件。事件非同小可，有二十名乘客葬身江底！本該為這起船難負責又將江河視為奪其權位的秦池卻躲于后面，巧用伎倆煽風點火。于是，先是琊山煤礦礦長帶著百多號礦工來港務局要他在沉船事故中沉水的老婆方秋萍，然后是東江師大的學生在落水得救的劉希婭的帶領下為她落水遇難的同窗男友陶然和眾多同學祭奠……一個以群體鬧事相脅，一個以眾生演奏悲歌祭奠的潮水一浪浪朝江河撲來。忽然之間，一簇簇燭光在江面閃耀。這是沈奕巍依照江河的安排，帶領港務局職工投放到江面的紙船燭燈，幾十名胸佩白花的港務局女職工在江邊站成一排，放完紙船后，又把一片片花瓣撒落江中。就在眾人感動得熱淚盈眶時，一曲長笛吹奏的《江河水》如歌如泣地悠悠傳來……這是江河吹奏的，這不是作秀，而是心與心面對一個個死去亡靈的同哭同悼，他明白，只有心與心的相融相撫才能撫平彼此的隔膜和怨懟，于是一場一觸即發的大火熄滅了，東江港渡過了沉船之危。這第一樂章就是在這樣的大起大落的行進中詩意而又震撼地結束了。接著，隨著方秋萍、盧茜等人陸續出場，眾多人物特別是在與江河的情感扭結中，水到渠成地銜接出后面的三大樂章。不僅如此，由于方秋萍的死而復生，又牽出了丁薇薇和其叔叔以及具有國際背景的文物走私集團，故事背景也就從東江港逐漸擴展至北京、麗江、香港、東南亞……小說就在這廣闊的背景下，重墨濃彩地描摹出了五光十色的現代生活，并借以高歌當代人的追求、夢想和英雄情操。

　　自然，《江河水》所以感人，也因為它成功地塑造了那么多以江河為代表的手之可觸心之可貼的人物形象。作為全書第一主人公的他，可以說作者是傾其全部心血，以英雄敘事的手法，從不同角度不同層面著意塑造熱情謳歌：當了解到這個有幾千名職工的國營大企業竟被糟踐到“百孔千瘡，幾千工人兄弟食不果腹，那些家伙還在一擲千金地揮霍”時，他連夜趕到他們大吃二喝的擺宴處，一把掀翻擺滿珍饈美饌的桌子，大喝道：“工人們都快發不出工資了，你們一頓飯就花了近萬元！”“這里面盛的是酒嗎？我看分明是工人們的血汗！”他掀的是商務處副處長擺的酒宴，實際上卻是整頓東江港奢靡之風的前奏，因為他知道，管理層是基礎，只有整頓好管理層，才能將東江港建成一個風清氣正的現代物流中心�？墒怯捎谝郧爻貫槭椎念I導層長期貪腐渙散，工人們大批失業，煤碼頭附近已經結集了一個以二狼為首的黑社會，氣焰囂張，公安局長出身的江河豈能容忍！他先是以泰山壓頂之勢震住對方，分化瓦解，好言相勸大多數，并許以只要遵紀守法，接受培訓，自會安排他們重新上崗，接著就以擒賊先擒王之策，當看到二狼掄起刀子沖向改惡從善的劉黒子時，喝令一聲，兩名警察就銬起了張牙舞爪的二狼。自此，那個長期游竄于煤碼頭的黑社會從此銷聲匿跡�？蓪τ谏崦�救人的解放軍戰士水娃的老母，他卻是心貼心地執孝子禮、行孝子心，將老人當作親娘一樣行尊盡孝。至此，我們不光看到了深埋在江河心底的人性之光，更看到了中華民族幾千年來倡行的仁孝之美。此外，如他對以盧子明為代表的老職工的愛、痛、愧、敬，對以劉黑子為代表的青年職工，哪怕是犯過錯誤、蹲過監獄，只要痛改前非、積極工作，他都視為兄弟，給以兄長般的關愛……讀著這些篇章，你不能不為他這些發自深心的人性美感動得淚光盈盈。

　　如果江河的心海僅止如此，他不過是個千年不變的仁人，一個合乎黨要求的好干部。作者明顯未滿足于此，于是筆墨一開，他們將江河推向一個更加廣闊的改革開放大時代的風口浪尖上：面對這個千瘡百孔的東江港，省委領導要求江河將它建成一個年儲五百萬噸煤炭的戰略性碼頭、一個現代化的綜合性物流中心。對于江河來說，這可是個難于攀爬的大山！可基于他多年歷練出的“超前性思維”和“超常規發展”的雙超原則，他一面深入工人群眾中調研，一面緊緊依靠以沈奕巍、盧茜為代表的既有多年港口工作經驗又有現代企業管理知識的年輕知識分子，終于跨越了橫在大山面前的體制、資金和技術三大壕溝，勝利攀上了省委領導提出的那座高山！

　　至此，作為英雄敘事的當代英雄、一個現代國營企業的領導人的藝術形象躍然紙上，可作者并不想造神，且從生活實際出發。文藝兵出身的江河能吹一手好長笛，且猶愛古曲《江河水》，正是因為這曲《江河水》，給他埋下了終生難忘的初戀悲劇和刻骨銘心的隱痛，以至他與后來的妻子徐小惠結婚后仍是兩心難契……當他的初戀情人丁薇薇萬里飛臨來到他的身邊時，他又情雖牽牽、無奈而止。最后，由于丁牽入文物走私大案之首犯，江又是緝拿此案的領導成員，終歸，只能情侶變冤家，丁最終在她終生難棄的江河面前投江自盡。此外，由于江河那博大中見風雅、果敢中見細柔、寬宥中見真情，也不知勾起了盧茜和劉西婭多少傾慕和遐想……這樣，江河這位當代英雄的形象就成了睜眼可見、伸手可觸，扎根于現實生活中的一個豐盈飽滿、可敬可愛的人物。

　　此外，劉西婭這個半詩性半懵懂的女大學生、盧茜這個半詩性半知性的女主編、丁薇薇這個雍容華貴閱歷坎坷、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等三個女性形象的塑造也都個個流光溢彩，散發著各自獨特的芳香。她們那或低吟淺唱或痛徹肺腑的故事不光道出了生命中的種種無奈和誘惑，也誘發著小說的可讀性。自然，幾個著墨不多卻各有特色的人物如沈奕巍、劉黑子、秦海濤等也給人留下了難忘的印象。若說人物形象的不足，我以為當屬秦池這個反面人物的代表。如果作者多費些心思，當可寫得更合理更深刻也更具時代感。

　　不能不提的是充盈全書內外的文化性，從冠其書名的《江河水》，人們自然不能不想到傳之古今的名曲《江河水》，作者也匠心獨運，將《江河水》從聲韻到意藴到故事的發展貫穿始終。此外，如對雍和宮佛事淵源的追溯、從文物到老北京文物界的品格風習作派氣象的描摹，特別是隨著故事情節的推進、人物情緒的起落，信手拈來的古詩詞的引用與烘托，也給讀者增添了古詩古韻的熏陶。

　　毋庸諱言，能夠納于文學寫作的生活不光需要體驗，更需要沉淀，否則就難于寫出經得起時間檢驗的好作品，正是從這點說，越是切近現實生活的作品越難寫，工業企業題材尤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