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記》 千夫長 著 花城出版社 2014年10月自然界并非僅僅為人類而存在,再卑微的生命同樣獲得了生存的權利。人類不再是地球的主宰,人只是眾多物種中的一員。
書名《草原記》,序言“草原祭”。記與祭,字義迥然,但對于這本書的闡釋,它們是殊途同歸的。全書共收錄作者九個中短篇小說,分別像九條通向草原的路徑,我們無論從任何一個路口進入,都可以抵達草原深處。
我自以為對草原并不陌生,也曾親臨那里,見證了藍天、白云、牛羊遍地、牧歌悠揚的景象。但當我打開這本書時,看到的卻是另一幅圖景,它徹底顛覆了人們既定的草原印象,讓表面風光隱去,露出了沉疴深重的本質。作者的描寫是直逼人心的,它壓抑得人幾乎喘不過氣來。毫不夸張地說,這是一部草原的挽歌或安魂曲,每一個字都是對草原的祭祀。
草原生態日趨惡化,意味著我們正在失去家園。危機仿佛突如其來,草原沒有防備,除了默默承受別無選擇。具體受害者是草原上所有的生靈,包括人類自己。無序的開發,水泥路縱橫切割,廠房林立,河流污染乃至斷流,沙漠像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無情地吞噬著草地。牛羊經不住工廠圈地內青草的誘惑,它們群起用頭顱頻頻撞擊圍欄。作為生物鏈的一環,狼幾乎絕跡了,當最后一只狼倒在獵人的槍口下時,村里的一位老喇嘛發出了警告,說那一槍阻斷了狼的升天之路,它會轉世報復人類的。隨即,村里12個婦女幾乎同時受孕,便都懷疑是狼投的胎,于是巨大的恐懼籠罩了全村。兒子趕著馬車拉著父親的骨灰輾轉草原,最終也尋找不到一處安葬之地。經過人類的科技,老鼠變異成羔羊,進入到都市人的餐桌……這些觸目驚心的細節分布在九篇小說之中,草原的生態堪憂,我們同作者一樣,內心沉痛又萬般無奈。
萬般無奈之下,這個對故鄉愛得徹骨的草原之子選擇了出走,或者逃離。那一刻他忘記了是什么季節。他只記得被一聲雷霆驚起,然后披衣出發,揮淚告別了草原。于是,天地間呈現了經典的一幕:一個中年英雄,騎著紅馬,唱著長調,身影漸行漸遠,最后悄然遁入了南方的某個都市。紅馬,長調,中年英雄,成了他后來三部長篇小說的書名,他以這種方式,演繹了他當年的出走。
接下來的故事自然在城市里展開。但這個草原人難改騎手本性,身在都市也要縱馬馳騁,把城市當作草原經營他的人生了。初到南方時,一切陌生,難免借酒澆愁。酒,喚醒抑或點燃了他日漸消沉的激情。那時候,他想到最多的是酒以及在草原上喝酒的日子。每次過年六兄弟相約回家,總要先陪父親從早到黑喝一天大酒。喝空的一個個酒瓶扔出蒙古包外,閃閃發光。傍晚牧人路過,看地上堆放的酒瓶,就知道主人有幾個兒子回家了。第二天,兄弟們各自散去找同學喝酒。到了深夜,老父親趕著馬車滿草地尋找,發現哪家亮著燈光,就知道其中的一個兒子定是醉在了那家。后半夜,老爹拉了一車醉酒的兒子,不多不少正好六個,蓋著羊皮襖一路酒氣醺天回到家里,這在當地很久都在傳說。
千夫長做酒的初衷,也許正和他的喝酒經歷有關。他決定打造酒的王國。一個血液里奔騰著酒精的家族,一旦做起酒來,不做成一條酒的河流是不會善甘罷休的。果然做大了,江湖名聲隨之大振,當然這名聲是和他喝酒的海量成正比的。但,人生路上的一次醉卻葬送了他的王國。他承辦了業界最具規模的精英聚會,卻因意外變數導致賠額巨大。他幾乎以全部家當作抵了斷,把事硬扛了下來。然后只身悄然潛回草原,躲進喇嘛廟,開始了長達數月的面壁。終于有一天,活佛對他說:你想做的事做過了,該喝的酒也喝完了。那一刻他醍醐灌頂,如釋重負,隨即打開久閉的門窗,熟悉的草原迎面吹來的風包圍了他,好比情人的擁抱令他感動,他在心里對自己說:我只屬于草原。
當他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判若兩人。人表面還是那個人,心已不是那顆心。他一反常態變得滴酒不沾,無論什么酒都居然不為所動。面壁的那些日子,他完成了自我救贖,給自己舉行過一場儀式,曾對長生天發誓戒酒。此言一出,瞬間酒癮如同魔影脫殼而去,文學之魂又回到心中。這一回歸對于他至關重要,一篇《鼠的草原》天窗洞開般一下子把我們的目光拉長,看到的是一片無極之境,這便是作者重新勾畫的草原烏托邦。草原上萬物競長,只有青草氣息,聞不到半點血腥。人類不再是地球的主宰,人只是眾多物種中的一員。萬物有靈。自然界并非僅僅為人類而存在,再卑微的生命同樣獲得了生存的權利,即便是被人類一度趕盡殺絕的老鼠,它們曾經和人類爭奪草原,最終也為人類所容,視作牛羊一樣牧養。和平,和睦,和諧,并非掛在人類嘴上的一句空話或口號,它已經化作具體世相,可以由蒼天作證并為之動容。如果說千夫長過去的寫作是貼在草地行走,那么人生中的一次脫胎換骨使他具有了新的高度,這便是向天空飛翔。
千夫長告訴我,他的下一部作品將要創造一個新的民族——馬族。是天馬行空的民族嗎?這肯定是一個有意義的文學期待;蛟S,馬族的文學草原,才是對這個逐漸消失的草原最好祭祀。(注本文題目為編者所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