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和他的“山海經”(吳琪)

　　賈平凹又出新長篇小說了，這位高產作家的第15部長篇名叫《老生》(人民文學出版社)�！独仙�》還是寫陜南山村的鄉土故事，時間跨度大。村莊里的家家戶戶，從地主老財到幫工佃戶，盡收入書中。賈平凹筆力勁健，人物眾多如夏夜繁星，卻能做到無論一勾一畫還是濃墨重彩，筆下人物每一個都跳脫生動，充滿原生的簡單蠻野氣息。

　　《老生》和賈平凹以前的小說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是要寫一本當代的《山海經》。賈平凹歲逾甲子，感到了時間的緊迫感。對《老生》這部新作，賈平凹的用心不可謂不深，寄托不可謂不大�！独仙�》的其中一層含義，就是指賈平凹自己，說明不是青春寫作�！独仙�》寄托了賈平凹書寫百年歷史的使命，是使命感驅使他動筆創作這部小說。

　　賈平凹想用一種既能寫出自己的獨特體驗，又能讓讀者覺得故事好看的方式來書寫歷史。要滿足這些要求，賈平凹從他喜愛的《山海經》里找到了恰當的敘事模板。賈平凹很喜歡讀《山海經》，把它和《離騷》相提并論，他說：“現代人的閱讀習慣讀不進《山海經》，但是讀進去以后，中國人的思維、中國人文化的源頭都在《山海經》，對外部世界形成的觀念也來自于此”。

　　《老生》里幾乎沒有環境描寫，《山海經》也沒有什么環境描寫，因為原始粗率，人是世界的核心。賈平凹不是要建構一個虛擬世界，而是描繪一幅中國人百年的無意識全景圖卷�！独仙�》的寫法是畫卷式的，是《清明上河圖》式的，是全視角長卷呈現。這種寫法只在空間上展開，而不在時間軸上延伸�！独仙�》不像《清明上河圖》那樣寫實，而是帶有中國鄉村式魔幻的色彩。這種魔幻現實主義是中國式的，這就是《山海經》的敘事方式。賈平凹曾解釋說：“《山海經》是寫了所經歷過的山與水，《老生》的往事也都是我所見所聞所經歷的�！渡胶＝洝肥且粋�山一條水地寫，《老生》是一個村一個時代地寫�！泵恳粋�山有啥異人，有啥怪獸，每一條河里有啥奇花異草，有啥礦產，都是固定的，自古而然。賈平凹從這方面來借鑒，一個村一個村來寫這個時間的歷史，就是受這種啟發。

　　《老生》寫了一百年的故事，有時間的長度，但沒有時間的縱深，文本的時間是靜止的。歷史在賈平凹筆下不是大寫的確定的歷史，記憶也不再完全是個人的記憶，而變成了經驗、直覺和夢幻的混合物�！独仙�》的敘事松弛從容，看似隨意，實際上生猛有趣。賈平凹的歷史敘事不沉重，通過變形處理，《老生》呈現的不是個人的歷史或者故事的敘述，文本中沒有唯一的主角，蕓蕓眾生碌碌而生碌碌而亡，如受驚后驚慌亂蹦的獸群。

　　書名為何取為《老生》？賈平凹在《后記》中解釋說：“或是指一個人的一生活得太長了，或是僅僅借用了戲曲中的一個角色，或是贊美，或是詛咒。老而不死則為賊，這是說時光討厭著某個人長久地占據在這個世上，另一方面，老生常談，這又說的是人越老了就不要去妄言誑語吧�！惫适陆枰粋�唱喪歌的老唱師之冷眼看百年陜南，又借其口娓娓道來幾世變幻，應是作家自己的一個隱喻。老生也可以解讀為一“老”一“生”的循環，全書寫了不同時代的四個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有一個人物名帶“老”或“生”字。作家書寫這個本初的世界，只是不斷地重新解釋它不停地說起它。這個上古世界本身沒有時間感和歷史感，時間也罷，歷史也罷，只在作家的言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