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被譽為詩的國度。改革開放三十余年來,隨著民族復興的目標日益臨近,中華傳統詩詞也愈來愈受到國人的喜愛和研習。各種詩、詞、曲、賦組織和報刊如雨后春筍般涌現,詩詞采風和評獎活動層出不窮。然而這種繁榮的表象下,也存在著不容忽視的問題,值得認真研究和反思。本文不揣淺陋,僅就中華傳統詩人的人文本質和中華詩詞的詩韻問題,提出管蠡之見,求教于識者。
當前,傳統詩壇人數眾多,每年創作的新詩數量更是難以計數,但若靜心下來認真盤點,到底有多少能夠經得起歷史的檢驗?究竟有多少可與前賢相比肩的詩詞大家?我們不妨翻開中國文學史,以七位極具代表性的詩壇巨擘非凡的生活閱歷、人文關懷與學術成就鑄成的人文本質為參考,探尋當今詩人應具備的素養與情懷。去國懷鄉的三閭大夫屈原,作為“楚辭”的創立者,屈原的作品具有無可爭辯的原創性。屈原的文學作品中,到處可見強烈的憂國憂民、呼喚清平美政的思想情愫,亦顯露出獨步一時的文學才華。正是因為他具有雕龍之才、吐鳳之筆,才有了被歷代奉為經典的《離騷》、《天問》、《九歌》等作品。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的魏武帝曹操,曹操的詩歌,不僅深刻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而且更多地表現了他自己的雄心壯志和積極進取的精神。如《蒿里行》、《短歌行》等,詩風激昂慷慨、雄渾悲壯。曹操的詩體裁仍沿用樂府舊題,承傳古制而不受束縛、自辟蹊徑而淡定沉雄。遣詞用字樸實無華,形象鮮明,與內容相得益彰。樸實無華、心平氣和的五柳先生陶潛,“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隱居生活無意識地成就了他的詩文歌賦。他的詩歌多以描寫田園風光和自然景色為主,具有鮮明的多元性和豐富性。在中國文學史上,陶淵明是公認的田園詩宗師,他以嶄新的內容和形式的詩作卓立于詩壇,平淡自然著稱,恰如其分地表現出發自內心的情感,情、景、理的交融,構成了完美的畫卷。悉心國事、關愛民生的杜甫,是一個嚴肅的、且具有高度政治熱情的詩人。其詩被譽為“詩史”,如實地記錄了他親身所經的社會動蕩。他心系民眾,以相濡以沫的情感來表達人民渴望社會安定、物質豐盈的大同世界。僅就中國傳統詩詞的技術層面而言,無可挑剔的杜詩無疑是唐宋以后最為標準的樣板。雅俗共賞、老嫗能解的白居易。時人以“詩魔”和“詩王”譽之。白居易與元稹倡導的新樂府運動,主張“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白居易的詩上自宮廷,下至民間,隨處是酬唱吟詠之聲。元、白體有如金石般穿越歷史的生命力,對后世文學影響至深。
守望真理、不合時宜的蘇軾,文才冠絕古今。蘇軾是繼歐陽修之后宋代古文運動的領袖,其重大貢獻就在于和歐陽修一起探索出一種穩定成熟、深受時人喜愛的散文風格,世稱“歐蘇體”。蘇軾的詩詞題材廣闊,風格多樣。蘇軾之所以于辭賦散文、詩詞書畫取得了千秋咸仰的成就,不但與他秉性耿介、不合時宜,守望真理,熱愛生活有著本質上的因果關系,而且與他聰穎的天資、廣博的知識、深厚的學養、扎實的文字功底和靈活運用詩律詞譜的能力息息相關。赤誠報國、以詩為魂的陸游,少年時代立志投筆從戎、橫刀立馬、收復河山,以雪國恥,寫出了無數熱情奔放的愛國詩篇。陸游是中國古代文學史上作品特別豐富的詩人,僅收入詩集的詩作就有9300多首,其詩氣壯語豪、情真意切,充斥著飽滿而熾烈的愛國之情,少有怨天尤人的情緒。同時,襟懷廣闊、博聞強記、精通律韻也是陸游詩不可忽視的特點。
歷代前賢詩作浩如煙海,不同的時空、不同的社會政治地位及修養、不同的體裁及詩風,試以屈原等人為例,作為初步探討。他們無一不是學富五車、才高八斗的碩儒俊彥,在他們的詩詞歌賦中,可清楚地看到他們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為己任,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使命,以文死諫、武死戰為榮耀,實現修齊治平的崇高人生價值理念。他們在榮枯顯晦、沉浮達微時能保持平和淡定的心境,以豁達與樂觀、哀怨與奮爭去熱愛祖國、保全氣節、關注社會、心系民生。這種作詩先做人所形成的人文本質,正是當今詩壇亟待重視的人文標準。
中華傳統詩詞的成就世所公認,其格式在兩千多年的歲月里,被眾多文壇巨擘整理、研究和修訂過。特別是北宋平水人劉淵在精研前賢作品與韻律的基礎上總結出的“平水韻”,直到清康熙時期仍被作為國家頒布的韻典——《佩文詩韻》。自此之后,一直沿襲到新中國成立前。五四新文化運動以后,隨著新體詩異軍突起,并逐步成為詩壇的主力,中華傳統詩韻的更新也就成了傳統詩韻學的課題,隨即也就成了堅持使用平水韻者與倡導詩韻改革者相互爭鳴的焦點。
對于新舊詩韻之爭,筆者以為不妨二者并存,詩家各取所需,堅持同一詩集統一化的原則。但對于部分人認為“平水韻”束縛詩家思想的觀點,筆者看法卻有所不同。有人說中華傳統詩尤其近體詩是帶著鐐銬跳舞,但大凡世間事物,哪一個在正常情況下能離開規矩?靜下來若仔細思考,人在社會中無時無刻不在規矩與秩序中生活,沒有規矩與秩序的社會現象無疑是不敢想象的,百行如此,正是嚴明的法紀與行規才保障了社會的文明與進步,可以說有規矩恰恰才會讓人知方圓。中國傳統的近體詩詞的律、譜與中國的法紀一樣,是由誕生到逐漸成熟的,法與典是人們生活秩序的底線,律與譜也正是中國傳統詩、詞創作的格式底線。法與典與律都是由國家統一頒布,如果各行其欲,必然混亂。法與典與時而進,律與譜亦當如此。但是,中國傳統近體詩與詞的聲與韻自清代官方頒布的《佩文韻府》和《詞林正韻》后,一直延續使用到了現在,為什么沒有與時俱進,當然有歷史的原因,主要是五四新文化運動后,新詩成了中國詩歌的主流體系,傳統的近體詩與詞就像中國秦代的篆書進入漢魏以后,其律與韻的更新自然不被官方重視了。今天,在這個文化多元化的時代里,隨著國人掀起了民族傳統文化的復古潮,傳統的近體詩與詞也就像歷史上乾、嘉學派把周秦篆書作為一門高雅藝術推向殿宇廳堂一樣,于是才形成了今天一部分人心馳神往的時髦文學。不管怎樣,中國傳統近體詩與詞有這么多人的喜愛和堅守,無疑是文壇大幸。既然有的人認為傳統詩詞的詩律詞譜成了束縛詩人思想的桎梏,依筆者之見,這些人若想表達自己的興觀群怨,大大可以離開中國傳統詩詞的套路,使用十分自由的新體詩去表達,這也正合時宜!翱此茖こW钇驷,成如容易卻艱辛!睆膶嵸|上講,要寫好新自由體詩,也并非那么輕松。因為新自由體詩也有它所講究的規矩,雖然在句式的字數、音律的平仄、詞意的對仗、句尾的韻腳方面沒有嚴格的規定,但是它所講究的意境和思想內涵比傳統詩詞的標準要高得多。因此,可以說把新詩要寫好,其難度不亞于要寫好近體詩與詞。大凡通曉中國文學史的人都明白,五四以降,首倡新體自由詩的領袖們,都是于中國傳統文化乃至傳統詩詞方面造詣極深的巨擘,正因為他們有著堅實的傳統文化與詩詞的基礎,才能在新體自由詩領域游刃有余。與此同時,正是傳統詩詞有格律可依,這才使詩人在錘煉、推敲文字上顯示出了非凡的智慧,寫出了光照千秋的好詩妙詞。對傳統詩詞的格律如若熟諳,不會不知道傳統詩詞的格律中也有很大的空間,如:在詩體上有歌、行、古風、樂府等,這些詩體在句式和平仄上要求并不嚴格,只是在韻腳上頗為講究。但是許多歌、行、古風常常有一篇多韻,甚至是數句一轉韻,如高適的《燕歌行》,此首到了后邊又變成了一句一轉韻;一篇百韻的雕龍佳構,如杜甫《秋日夔府詠懷奉寄鄭監審李賓客之芳一百韻》,就是法度森嚴的“近體詩”。在句式的平仄上,前賢們在韻腳是仄聲的句子中,為了不傷詞性,故將倒數的二三字打調,如王維的《鳥鳴澗》中首句“人閑桂花落”,陸游的《書憤》“細雨春蕪上林苑”、“壯心未與年俱老”等;甚至蘇東坡有意將七律句式中的第三四字之詞和第五六字打調,出現了四連仄、四連平的拗體現象,如他的《壽星院寒碧軒》。有的在韻腳上,首句既可用鄰韻或不押韻,如杜牧《清明》的首句“清明時節雨紛紛”就使用了鄰韻;杜甫《崔氏東山草堂》的首句“愛汝玉山草堂靜,高秋爽氣相鮮親”就沒押韻。前賢之詩,諸如此類,屢見不鮮。
前賢們為什么能在今人認為不好表演的舞臺上風景無限?平水韻為什么沒有束縛得住任何前賢的思想?這的確應該讓我們認真思考,只能說我們除在表達思想、抒發性靈、擇優意境、如何定韻上有遜前賢外,于深化學養、錘煉文字、駕馭詩律詞譜等方面更須向前賢看齊?偠谎砸员沃,新體自由詩、中華傳統詩創新派的新韻詩與中華傳統詩堅守派的平水韻詩都是當今詩壇詞苑的奇葩瑤草。百花齊放、爭奇斗艷既是這個時代的文化個性,能創作出具有思想性強、積極向上、意境優美、文字凝練、動人心扉的時代精品更是這個時代千呼萬喚的主旋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