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兒童詩?臺灣兒童詩泰斗林良先生說:“聽到的是語言的律動/看到的是文字的分行/它傳達的是種種微妙的感覺/而且大大地刺激你的想象”。 兒童詩不只需要充滿童心的詩意妙語,不只是分行排列的文字,好的兒童詩需要有寫給耳朵聽的聲音,寫給眼睛看的形式,更要有寫給心靈的情感,寫給想象的翅 膀。好的兒童詩如同韋葦先生自己在《聽夢——六月的祝!分袑懙,我希望投向你們期待的目光在你們身上都能釀成“一首首詩/和一個個故事,/新鮮,/美 麗,/精彩/而又動人!碑斘议喿x《聽夢——韋葦童詩選》的時候,這87首小詩,給我留下的正是“新鮮、美麗、精彩而又動人”的閱讀印象。
翻開《聽夢——韋葦童詩選》,新鮮的感覺撲面而來。
首先是寫法上的新鮮。一般說來,短小的詩以抒情居多,但韋葦先生的短詩往往也融入了敘事。他的一首首短詩,同時也講述一個個有趣的故事,比如 《接電話》《一個胡桃落下來》《牙疼專家》;或者描繪了一幅幅畫面,比如《聽夢》《牛背白鷺》。韋葦先生也把有趣的游戲引來入詩,如那首精彩的《咕,呱》 寫的就是兩只青蛙捉迷藏的游戲。他還將吹牛大王的笑話入詩,如幽默的《方蛇》。也將童謠入詩,讓童詩與兒歌結合起來,讀來音韻整齊,別具趣味。如《小調 皮》這首詩就巧妙地運用了傳統童謠“數數歌”的形式:“母雞做媽媽,/實在不容易,/找到蟲子給小雞,/自己常常餓肚皮,/還要當心老鷹來,/老數雞娃齊 不齊,/從這邊數往那邊,/一二三四五六七,/從那頭數往這頭,/七六五四三二一!弊x韋葦先生的這本詩集,能感受到詩人的筆是靈動的,心也是靈動的。他 不拘于任何一種寫法,也不拘于詩歌固有的程式,寫得自由,寫得活潑。
其次是聯想和比喻的新穎。詩歌最常用的修辭方法是比喻。詩人通過聯想,將我們平日慣常見的事物賦予新形象、新意義,從而拓展我們的想象,帶給我 們全新的閱讀體驗。無數詩人描繪過星空,但韋葦先生寫的星空卻別開生面,單看標題就與眾不同:《這米粒兒》。詩人這樣描寫星空:“嫦娥的小女兒,/在天上 撒了幾把米,/說是喂天雞。/這米粒兒倒是白,/還亮,/可惜的是,/天雞也是一擦黑就都進了圈,/連頭也不回。/這不,/米粒兒,/寶石似的,/布滿了 夜空,/就不見跑出來一只找食的天雞!睂琢恋摹靶切恰北葦M成“米粒兒”,并沒有超出兒童的生活經驗,卻把我們熟悉的“星空”寫得陌生,陌生之后,又讓 我們豁然開朗,仿佛再一次重新認識了星空。這種熟悉——陌生——熟悉形成的反差,造成了更強烈的藝術效果!杜1嘲槨愤@首詩,連續用了5個比喻,把牛背 上的白鷺比作“黑墻上的白點”、“白衫小妞坐在爸爸寬闊的肩膀上”、“沉沉夜色中有人將燈舉過頭頂”、“怒濤上弄潮兒的白帆”、“巖壁上的小羚羊”,這一 幅幅畫面,不斷加深我們對牛背白鷺的印象,打開了我們視野,讓我們將大自然交響中這一個奇妙的和弦牢牢記在心里。
再次是語言的鮮活。詩是最高形式的語言。兒童詩的語言,要求詩人不能采用超出兒童經驗以外的語言去寫,卻又要蘊含詩意。語言要淺顯、鮮活,意蘊 又要豐富。最高明的詩歌語言,應該能給慣常的語言以新的秩序。韋葦先生自己在談到詩歌語言的時候也說,“童詩切忌堆砌書卷語!瓡碚Z是凝固的、板結 的,不能給讀者以舒展想象的廣闊空間,這種僵硬的詞語堆砌多了,詩必然就沒有了詩文體所殊需的自由和靈動,喪失了同時特別需要的口語清純美和鮮活美,從而 使作品變得概念化和成人化!彼f自己寫詩的時候,“一般用提煉過的口語,并且具有一定的敘事性”。韋葦先生正是深知優秀童詩語言的重要性,深知語言要脫 出庸常的概念獲得新鮮的意韻有多么不容易。用提煉過的口語,因為口語總是新鮮的。而“敘事”能讓思想與情感還原到引發思想與情感的“事實”,從而避免概念 化。他在自己的詩集中,處處實踐著自己的詩歌語言主張。他的童詩語言大多數是簡潔的口語,幾乎看不到形容詞和副詞。比如《晨歌》:“太陽才醒來呢,/誰, /這么早,/就在松樹上,/敲得篤篤響?那是啄木鳥唱晨歌。/啄木鳥唱歌,/用嘴殼子,/不用舌頭不用嗓!比姽矁啥,就是兩段口語化對話,又沒有一般 口語的啰唆,非常簡潔明白,卻同樣富于詩意與詩美。
童詩的口語化,還表現在詩人常用設問和反問入詩,甚至用有點無厘頭的對話來入詩,或者孩子氣的自言自語來入詩。這些都極大地豐富了詩歌的語言。比如《咕,呱》和《聽電話》《喂,南瓜》等篇都是這樣的例子。
《喂,南瓜》是這樣寫的:“我種了一棵南瓜。/它是個淘氣鬼,/不聲不響/往隔壁院子里爬,/看樣子/要在那邊安家……喂,/南瓜,/你給我回 來!/誰讓你自作主張,/這樣自說自話?”這完全是一個孩子看到自家院子里的南瓜秧往鄰居家院子里爬時的著急和自言自語,詩人如實地把它們描寫下來,就成 了一首別開生面的詩!
韋葦先生的童詩寫作,有一個目的就是在“童詩多樣性方面,做一些愿景性的投石問路”。他的詩帶給讀者的這些新鮮的閱讀體驗,正是這種努力所取得的成功。
《聽夢——韋葦童詩選》留給我們的第二個閱讀印象是“美麗”。這種“美麗”表現在詩歌表達的“主題的美麗”,表現的“事物的美麗”,還有詩集中洋溢的“童心的美麗”。
進入詩人視野的事物,都是一些美麗的事物。有春夏秋冬四季的美景,有花香果香,有樹林小鳥;有小河小池,有大江大海;還有一群群孩子,一群群小雞小鴨、蜻蜒、大雁、松鼠、牛和白鷺。每一樣都那么美麗,生機勃勃。
詩人表達的主題是美麗的。在這兒沒有殘酷暴力,沒有黑暗陰霾。有的是家的溫馨,比如《撲鼻家香》。有的是美麗的自然如《荷塘聽夢》和大自然帶給人的啟示與激勵,如《浪的童話》《水想的是流淌》。
韋葦先生的詩里,有一個活潑歡躍的童心世界。
讀韋葦先生的詩,仿佛能聽到童心的躍動。詩行之間,盎然著童趣。這種童趣是鮮活自然的,毫無矯揉造作之感。這活潑歡躍的童心,既有現實生活中兒 童的童心,也有詩人的童心與詩心,因而豐富多彩。詩人因為有童心,善于發現兒童世界的詩情畫意。比如《接電話》一詩,將兩個兒童打電話、小狗在一旁汪汪叫 寫成了一首有趣的詩!稌械拿弊印贰堆捞蹖<摇贰段,南瓜》都充滿了童趣。因為詩人有童心,因而善于傾聽兒童的心聲,表達兒童的心聲。比如《黑發好看》 《就當你生的是只雞》就替兒童說出了心里的話。在《黑發好看》這首詩里,詩人是這樣寫的:“野山的狐貍是紅毛的好看,/中國的媽媽是黑發的好看。/媽媽, /你好好的黑發不要染成紅的。/紅發的媽媽睡在我身邊,/半夜里,/我懵懵懂懂的,/會弄不清我抱著的是媽媽,/還是野山的狐貍!边@首詩就替兒童說出了 心里的話,希望媽媽不要染發。這話又不僅僅是兒童的話,更是詩人自己對于美的態度:自然才美。
詩人有一首名為《弓》的詩,寫的是爺爺的馱背。詩人告訴我們,爺爺的背并不是天生就馱的,而是長長的生命的日子、綿綿的骨肉的血愛和光溜溜的鋤把和彎彎的山路,是鐵皮般的手面和腳掌,將爺爺的背做成了一張弓,“將兒孫/一個一個/嗖嗖地/射出去”。
“馱背”和“弓”,是兒童都能懂得的,并未超越兒童的生活經驗。但詩人在這里將爺爺的“馱背”比喻為“弓”就進行了詩的創造,他將生活的圖景創 造性地轉化為更有力度、更加明確、更富意味的詩性體驗。這種體驗是帶有詩人自己的人生況味的。這首詩由此充滿了情感的溫度,具有了更深的人生內涵,也格外 精彩動人。
在韋葦先生充滿童趣和幽默的童詩里,在那些口語化的、帶有敘事特性的詩行里,精彩深蘊其間。這種精彩首先來自于作者寫作時的自由而無羈絆。韋葦 先生在談到自己的創作時曾經說過,“作為一個文學的人,任何時候思考和說話都要和別人不一樣”,“作家要有自己的個性,要有一顆自由的心靈,要寫自己的文 字”。這種對獨創性的自覺追求,這種寫作時的自由狀態,使他寫出的詩行“與眾不同”。韋葦先生不只是一個兒童詩人,他首先是一個“詩人”,從上世紀50年 代就涉足詩歌創作。他還是一個翻譯家,一個學者。他的童詩寫作是以世界優秀童詩為參照的,正是這種比肩于世界優秀童詩的自信與從容,讓他的寫作更放松,也 更別具一格。韋葦先生還是一個有“童心”的人。雖然年齡在增長,但他對生活的熱情,對世界的好奇心絲毫未減。因此,他能像孩子一樣感受世界:“我走進樹 林,/小鳥就來為我唱歌,/小溪就來為我彈琴!(《我走進樹林》)“我喜歡鳥,/我走到哪里,/鳥兒都唱歌給我聽!(《我喜歡鳥》)他懷著童心,面對 兒童的時候,80歲的他沒有“童心主義”者的羨慕,而是像個孩子一樣得意甚至驕傲:“孩子,我比你早生七十年/我就來得及做一回在黃果樹瀑布上方住宿的客 人/頭枕著傾落的銀河睡覺/那一夜的睡夢里都汪著水”(《睡在瀑布上》)。這種孩子般的率真,讓韋葦先生在寫作時返樸歸真,伸舒性靈,從而達到皎然在《詩 式》中所說的“真于情性,尚于作用,不顧詞采,而風流自然”的藝術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