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突然發現,荊永鳴一不小心竟成為哲學家了———這樣說,絲毫沒有嘲笑他的意思,因為荊永鳴是一個生活實感特別強的作家,他在盡情體驗生活的同時不免觸動了深深蟄伏的哲學。比如他這些年自覺地以一個外地人的眼睛來看北京胡同,看著看著,就看出了時空的關聯了。他先是在《北京鄰居》上表達了他的空間感,接著他又從空間推演出時間來,于是就有了我最新讀到的《北京時間》。
《北京時間》 的人物和情節基本上是從《北京鄰居》以及此前的《北京房東》挪移過來的,但這不是一次簡單的挪移,因為在時間的發酵里,空間發生了變異。在荊永鳴的感覺里,“北京時間比鄉下的時間過得快”,他以這句話開始了小說的敘述。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不是還提出了時空彎曲的結論嗎?荊永鳴似乎在證明愛因斯坦的論斷,相對于鄉下時間,北京時間肯定發生了彎曲,不然它為什么會過得快一些呢?在荊永鳴的筆下,北京時間是這樣發生彎曲的:“太陽就像掛在陀螺上,一轉就是一天,一轉就是一個月!
荊永鳴的小說被稱為“外地人”小說。多年以前,生活在內蒙古赤峰市的荊永鳴一頭扎進了北京城,用一個外地人好奇的目光打量著北京,也帶著一個外地人謙遜的姿態與北京人打交道。他將一個外地人的觀察與體驗寫進了小說,并獲得了良好的反響。但時間會讓人發生變化。我們從荊永鳴的這部小說里看到了變化的軌跡。表面上看,荊永鳴講述的是他一個外地人到北京來打拼的艱辛,故事也基本上是沿著時間的順序一路發展下來的。故事講述了主人公“我”(不妨看成是荊永鳴的自我表白)不滿于在北方某煤礦的平淡生活,毅然辭職,與妻子一道登上了開往北京的列車。在北京,他們開了一家小餐館,又在附近胡同里租了一間平房住了下來,幾年下來,餐館生意越做越好,他們與胡同鄰居的關系也處得很融洽,荊永鳴給我們講述的都是生活中的日,嵤,人際交往中的小摩擦、小風波。但在講述中,荊永鳴的時間觀念悄悄發生了變化。最初,他是拼命追著北京時間的速度,他把自己也變成了一個旋轉的陀螺。后來,他逐漸適應了北京時間,也就發現了北京時間的“彎曲”:當人們為了衣食住行“正在嘈雜擁堵的馬路上慌慌張張,甚至是尋覓掙扎”時,在北京的公園里到處都是“玩著的”北京市民。于是荊永鳴放慢了腳步,他饒有興趣地琢磨起北京的時間和空間。像這樣的感慨也只有對生活有了一種頓悟才能獲得:“生活雜亂紛繁,剝去層層外表,你就會發現,人只是活在時間里。當然,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人也在不斷地變化。有些人在時間里變老,有些人在時間里死去!彼绕鋵τ诒本┤思入x不開北京的時空又想擺脫北京時空的束縛的復雜心態有著透辟的書寫,比方他寫到了在北京郊區的漂亮的小洋房,這是不少北京人為追求生活質量而買下的別墅,荊永鳴在小說中寫道:“它的功能不是供人生活與居住,而是為了讓時間變得緩慢起來,把人與人之間隔離起來,其目的就是給人提供一種幽靜、隱密、而又十分寬敞的私人空間!边@分明就是一種關于時空的哲理表達。
說到底,北京時間是一個已將現代性發條上足了的時間,荊永鳴卻用一種日常生活的時間來校正它,日常生活的時間是被親情和友情一點點往前挪移的時間。北京時間的加速度帶來了巨大變化,對這種變化荊永鳴還有所保留。但無論時空如何發生變化,“我”與趙公安,與方悅、方長貴、老楊頭,那些曾經的鄰居,始終保持著一種情感的牽連。這也許就是荊永鳴寫《北京時間》的真實意圖,無論北京時間怎么“彎曲”,他希望能用浸透了親情和友情的日常生活時間,對北京時間加以校正。這或許就是荊永鳴所說的能夠打開“時間之門”的鑰匙吧。
(《北京時間》荊永鳴/著,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14年5月版)








